暮色渐沉，扬州城的青瓦屋檐在残阳中镀上一层血色。
庭院里的叶子被晚风卷起，打着旋儿落在宋霁脚边。周珩安望着她单薄的背影——那袭素白襦裙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随时会随风而逝的纸鸢。他喉结滚动，终是轻叹一声：“回屋吧......”
话音散在风里，未得回应。宋霁仍伫立如雕塑，唯有垂落的广袖在轻轻颤抖。
周珩安向前几步，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衣袖时，惊觉她竟在深秋里沁出满手冷汗。待他转到身前，只见她苍白的唇被咬出深深齿痕。
“回屋吧……”宋霁终于开口，声线平静得如同结冰的湖面。可周珩安分明看见，她眼底那片破碎的月光。
“公主，云芝那边......”阿桃的嗓音带着哽咽。晚风掠过廊下悬挂的铜铃，叮当声里混着厢房传来的压抑咳嗽。
宋霁转身时，一片枯叶正落在她云鬓间。她望向回廊尽头的雕花木门，茜纱窗内透出昏黄烛火，将云芝消瘦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我会亲自问她。”绢帕在她指节间绞出褶皱，缀着珍珠的绣鞋踏过满地被雨水拍打下来的叶子。
周珩安快步跟上，衣袍扫过阶前小花苞。
阿桃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终于让蓄了整日的泪滚落。她抬手接住檐角滴落的夜露，恍惚想起儿时与云芝共采莲蓬的盛夏，那时满池荷花，映得云芝笑靥生辉。
暮色如烟。
宋霁推开雕花厢房的木门，檀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屋内药香氤氲，混着几分苦涩，在暖黄的烛光里浮动。她抬眼望去，云芝正倚在黄花梨木床的绣枕上，单薄的身影像一片枯叶，仿佛随时会被窗外透进的晚风吹散。
“公主......”云芝闻声转头，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她试图撑起身子，纤细的手指在锦被上抓出几道褶皱，却只是徒劳地滑落。最终只能挤出一抹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已消散。
宋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她握住云芝的手，那指尖冰凉得骇人，像是握着一块寒玉。“云芝，”她声音发颤，“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随着毒性的发作你越来越难受？”
烛火摇曳，在云芝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云芝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的阴影。半晌，才轻声道：“公主，我......”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素白的中衣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宋霁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见云芝摇了摇头。“不必了......”她气若游丝，“我不知道连公子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我猜......林公子已经告诉您了我的身体状况......”
窗外，最后一缕暮光被夜色吞噬。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宋霁眼眶发热，贝齿深深陷入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解药我没能找到......”她声音哽咽，指尖轻抚过云芝消瘦的脸颊，“那些害你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云芝忽然笑了。那笑容恬淡，像是春日里最后一朵将谢的梨花。
云芝她缓缓倾身，靠在宋霁肩头。“公主何必自责......”她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轻，“这条命本就是您给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墙上两道相偎的影子忽长忽短，最终融为一处，再分不清彼此。
云芝靠在宋霁怀里，听着她急促的心跳，眼眶渐渐湿润。她从未想过，自己这样卑微的命，竟能得公主如此珍视。
夜风微凉，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像是低诉着什么。云芝微微仰头，烛光映照下，宋霁的侧脸如玉般莹润，可那双总是骄傲的眸子，此刻却泛着水光，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公主……”云芝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宋霁的脸，却又在半途停下，像是怕自己的寒凉惊扰了她。
宋霁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云芝的指尖冰冷，可宋霁的肌肤却是温热的，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
“这是你的命……你说的算……”宋霁声音有些沙哑。
云芝怔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酸涩得发疼。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任由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宋霁的衣襟。
她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自己蜷缩在某个破败的角落里，浑身湿透，奄奄一息。是宋霁撑着伞，踏着泥泞而来，朝她伸出手，将她从地狱里拉回人间。
如今，她又一次朝她伸出手，不肯放开。
云芝闭上眼，泪水滚落，唇角却微微扬起。她这一生，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可唯独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值得的。
她缓缓收紧手指，轻轻攥住宋霁的衣袖，像是攥住了最后一缕光。
“我遇到公主真的很开心……”
直到云芝靠着宋霁的肩膀睡着，宋霁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房间。
宋霁刚踏出房门，周珩安便迎了上来。他看着宋霁微红的眼眶，心中一紧，轻声道：“公主，莫要太过忧心。”
宋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咬着牙：“我定要找出害云芝之人，定要将它碎尸万段！”
周珩安听到这里时目光闪烁一下，若是宋霁有一天知道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和他有关的话，她会亲手杀了他吗?
此时，阿桃上前来，跟在宋霁的身后。
夜色愈发深沉，宋霁回到房中，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周珩安上前一步，“本来今日就是想来看看公主心情的，但确实天色太晚了，臣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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