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吏闻言，脚步猛地加快，袍角被风带起，蹭过阶前湿漉漉的青苔，急匆匆往厅外去了。
厅外正是午间，辰时刚过的雨气还未散尽，空气里浮着湿凉的水汽，混着远处酒肆飘来的淡香。派去买饮品的人刚走没多久，廊下众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期待，有人踮脚望着巷口，有人低声猜着今日会是酸梅汤还是蜜水，眼底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书吏穿过人群，见着廊下负手而立的辰平王，忙趋步上前，躬身行了个礼，声音不高不低：“见过辰平王殿下，公主有请吴老板进去说话。”
吴敛璋一听，原本微蹙的眉头倏地松开，眼角的细纹里都漾起笑意，他往前凑了半步，急切地追问：“可是公主查到什么了？莫非……有了凶手的消息？”
站在一旁的阿桃闻言，指尖猛地一颤，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攥紧，帕角都被绞出了褶皱。那声问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得她心头一紧，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惊惶，但不过片刻便敛了去，只垂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群人身上，耳后却悄悄泛起热意。
辰平王手里转着的玉佩猛地停了，他抬眼看向书吏，眉梢微挑，带着几分讶异：“公主这是查到眉目了？”
书吏眼皮微抬，又迅速垂下，躬身笑道：“并非如此，只是卷宗里有桩旧案，公主瞧着生疑，特请吴老板进去问问详情罢了。”
风从廊下穿过，带着雨后的凉意，吹得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轻轻晃了晃，将廊下那点短暂的波澜，悄无声息地掩了去。
听到这话，吴敛璋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嘴角的笑意僵住，眉头猛地蹙起，脸色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青石，他盯着书吏，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失望：“不是关于我女儿的吗？”
辰平王望着廊外的石板路，眉头微锁，心里也猜不透宋霁此刻的心思，只觉得这桩事越发扑朔迷离。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对吴敛璋摆了摆手：“那便去吧。”
吴敛璋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喉结动了动，才低低应了声：“是。”说罢，便跟着书吏的脚步，一步步往厅内走去，背影瞧着添了几分沉郁。
进了厅内，见着宋霁，吴敛璋忙躬身行礼，脸上那点失望被他强压下去，眼底仍残留着几分希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见过公主殿下，公主可是有我女儿的消息了？”
宋霁端坐在案前，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他脸上，并未直接作答，只缓缓开口问道：“我问你，张山这人，你可还记得？”
吴敛璋愣了一下，脸上的希冀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惑。他眉头皱得更紧，眼神茫然地晃了晃头：“……什么……张山……？”他顿了顿，仔细回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困惑，“有些记不清了……”瞧他那神情，倒不似作伪，是真的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三年前，他在街头抢过你的银子，后来判了四年刑——便是这个张山。”宋霁指尖在案上停住，语气平淡地补了些细节。
吴敛璋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褶皱，眉头微蹙，似在努力回想。片刻后，他猛地抬眼，眸子亮了起来，恍然道：“公主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当年那人确实在长街上抢过我的银袋，不过那些银子于我而言倒不算什么。只是那时街上人多，有好事者当即报了官，官府也就……”他说着，抬手捋了捋鬓角，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宋霁眉峰微蹙，指尖在卷宗边缘轻轻点了点，目光沉了沉。
“除了这桩事，你们再无其他瓜葛？”她抬眼看向吴敛璋，追问一句，声音里添了几分审视。
吴敛璋也跟着皱起眉，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了。公主您也知道，我做商贩的，走南闯北见的人多如牛毛，若不是您说清了这桩旧案的细节，我实在记不起还有这么个人。”
“也罢……”宋霁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摊开的卷宗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突然问起这事，莫非……与小女的死有关？”吴敛璋望着她，眼神里又浮起几分急切，声音也往前凑了凑。
“眼下还没查到什么头绪，”宋霁抬眼，语气依旧平淡，将那份探究轻轻挡了回去，“不过是翻卷宗时瞧见了，随口问问罢了。”
“还请公主尽快查明真凶，为小女申冤！”吴敛璋“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额头重重磕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鬓角的白发随着动作颤了颤，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宋霁见状连忙起身，快步上前伸手去扶：“吴老板快请起！”她指尖触到他胳膊时，只觉对方身子绷得发紧，“此事关乎人命，我等定会竭力追查，绝不姑息。”
吴敛璋听了这话，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弛，借着宋霁的力道缓缓起身，膝盖在青砖上蹭出细微的声响。他站稳后，仍是望着宋霁，眼眶泛红，目光里满是恳切：“公主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差遣。只要能为小女报仇，吴某万死不辞，定当全力配合。”
宋霁点了点头，眉头微蹙，神色凝重却带着安抚的暖意：“吴老板放心，若有需要，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吴敛璋这才拱了拱手，一步一顿地退了出去，背影在廊下的阴影里拉得很长，透着说不出的萧索。
他刚走，宋霁便转身坐回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卷宗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沉沉，陷入了沉思。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厅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沉香燃尽的轻响。
忽然，书吏急匆匆地掀帘进来，脚步带起一阵风，他快步走到宋霁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难掩的急切。
宋霁原本凝着的眼神倏地一动，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光，她猛地站起身，袍角扫过案几，带起一缕微风：“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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