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四个月零三天。”他喃喃自语，手指划过罐头上模糊的日期。
然后他看到了那罐桃子罐头。
它就混在一堆午餐肉罐头中，玻璃罐里的糖水依然清澈，金黄色的桃瓣依旧饱满诱人。生产日期是一年半前，保质期十八个月。
过期两天。
陈默盯着那罐桃子，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他迅速环顾四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他。但超市里只有他和老鼠。
“就两天，没关系的。”他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超市里显得格外响亮，“以前也吃过过期的东西，不都没事吗？”
但他没有伸手去拿那罐桃子，而是转身快步走回仓库，像是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天下午，陈默开始重新整理货架。
这不是出于实际需要，而是一种突然的冲动。
他先是把所有的罐头按照过期时间重新排列，然后是饼干、真空包装的食物。
过期一年以上的放在最外面，最近过期的放在最里面。
“这样合理。”
他边整理边对跟在身后的老鼠家族解释，“先吃过期久的，新过期的可以留到后面。”
母老鼠嗅了嗅他刚放上去的一罐豆子罐头，吱吱叫了两声。
“你不认同？”陈默皱眉，“那你说该怎么整理？”
老鼠当然没有回答，只是叼起一块他掉在地上的饼干屑跑开了。
陈默继续工作，嘴里不停嘀咕着：
“豆子罐头放这里，玉米罐头放那里……不，还是应该按种类分。蔬菜类、肉类、水果类……但水果类已经差不多都没了……或者按颜色分？红色的番茄罐头一排，黄色的玉米罐头一排，棕色的……”
他突然停下来，困惑地看着手中的两个罐头——一个是番茄酱，一个是红烧牛肉。哪个更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十分钟。最后他决定按照色卡顺序排列，但很快就发现很多罐头的颜色根本无法明确归类。
“算了！”他突然大喊一声，把手中的罐头猛地摔在地上。
番茄酱罐头爆开，猩红色的酱汁溅得到处都是，像是血液泼洒在地面上。陈默喘着粗气，看着那片狼藉，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对一堆过期罐头这么认真？
母老鼠小心翼翼地靠近，开始舔食地上的番茄酱。小老鼠们也跟着母亲，在那片红色中蹒跚学步。
陈默看着它们，突然笑了起来。
“你们倒是懂得享受。”
他说，声音恢复正常，“好吧，随便放吧，反正都是要过期的。”
但他没有停止整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按照字母顺序排列。
傍晚时分，陈默坐在火盆旁，手中拿着那罐桃子罐头。他已经盯着它看了半个小时。
“就过期两天。”他再次对自己说，“两天算什么？时间真的那么精确吗？难道在过期前一天和后一天，里面的东西就会有天壤之别？”
他想起以前在超市工作的日子，每天晚上打烊前，他们都要检查食品保质期，把过期的东西扔掉。店长老王总是说：“过期一天也是过期，不能卖给顾客。”
但现在没有顾客了，只有他。他是顾客，也是店员，还是店长。
“我可以制定新规则。”他宣布道，声音在仓库中回荡，“在我的超市里，罐头过期后还能吃……一个月！对，一个月！”
他为这个决定感到高兴，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但随即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那如果一个罐头过期31天呢？是不是就应该扔掉？
这个想法让他焦虑不已。他站起来，踱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头发——他的小辫已经散开，头发油腻打结，但他浑然不觉。
“31天和30天有多大区别？如果30天可以，31天为什么不行？但如果31天可以，32天呢？这样一直推下去，岂不是所有过期的罐头都能吃？”
他停下脚步，眼睛亮得异常。
“没错！所有罐头都能吃！保质期是个谎言！是超市为了让我们不断买东西编造的谎言！”
他为自己这个“发现”兴奋不已，几乎要欢呼起来。但下一秒，他又想起了那罐鼓胀的酸奶，想起它被扔出去后外面传来的骚动声。
不是所有过期食物都能吃。有些会变得危险。
那么界限在哪里？哪个过期天数是可以的，哪个是不可以的？
陈默抓着头，感到头痛欲裂。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比所有他曾经面临过的问题都要复杂。这甚至比外面那些丧尸更让他害怕——因为丧尸至少是明确的危险，而过期罐头的危险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潜伏的。
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拿起那罐桃子罐头，走到超市最里面的墙角——他称之为“审判角”的地方。这里堆放着一些他无法决定是否应该吃的东西。
“你先在这里待着。”他对罐头说，“等我……等我搞清楚标准。”
安置好桃子罐头后，陈默感到一种暂时的平静。他回到火盆旁，开始准备晚餐。
今天他选择了一罐青豆罐头，过期三个半月。他小心地撬开盖子，检查气味和颜色，然后才敢食用。
吃着豆子时，他注意到母老鼠没有像往常那样靠近他乞食。它待在纸箱旁，警惕地看着他，小老鼠们全都躲在母亲身后。
“怎么了？”陈默问，“不饿了？”
母老鼠吱吱叫了两声，但没有靠近。
陈默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在老鼠眼中可能十分怪异。他试图回忆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但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在整理货架，然后是对那罐桃子的思考……
“我没疯。”他对老鼠说，声音出奇地轻柔，“只是在思考问题。思考很重要的问题。”
老鼠向后缩了缩。
陈默放下罐头，缓缓靠近。“你看，我得搞清楚规则。如果没有规则，一切都会乱套。就像外面那些......”
他指了指卷帘门的方向，“他们就是因为没有规则了，所以才变成那样。我不能变成那样。”
陈默伸出手，想摸摸母老鼠，但它猛地向后一跳，发出警告的嘶叫声。
陈默的手停在半空中，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孤独，比寒冷更刺骨，比饥饿更强烈。就连这些老鼠，这些他喂养、倾诉的老鼠，现在也害怕他了。
“好吧。”他轻声说，收回手，“没关系。”
他回到火盆旁，默默地吃完豆子。然后他拿出收音机，拧开开关。
滋滋的电流声响起，但今天，在杂音中，他似乎听到了别的东西。像是远处有人在说话，又像是音乐的一小段旋律。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但那声音又消失了，只剩下电流的白噪音。
“明天。”他对着收音机说，“明天也许能收到什么。”
说完，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连续67天（或者68天？他有点记不清了）都说同样的话了。
这个发现让他笑了起来。先是轻声 chuckle，然后是哈哈大笑，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呜咽的狂笑。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蜷缩在地上，捂着发痛的肚子。
仓库那端，老鼠一家缩在纸箱最深处，一动不敢动。
笑了好久，陈默才慢慢停下来。他擦掉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
“该睡觉了。”他对自己说，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他添了一块柴到火盆里——木材已经不多了，他注意到。又一件需要担心的事情。
躺下后，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气窗。月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光斑。
“明天得去找更多木柴。”他喃喃自语，“还要检查所有罐头的保质期。也许应该做个表格，记录每个罐头的过期天数，然后观察它们的变化，找出安全的期限......”
他就这样自言自语地睡着了，梦中全是数字、日期和不断腐败的食物。
半夜，他突然惊醒，有一个念头清晰得可怕：
那罐桃子罐头也许是他最后一罐水果罐头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悸。他坐起来，呼吸急促。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冲去“审判角”立刻吃掉那罐桃子，不管它是否过期。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不行。”他低声说，“必须有规则。”
他躺回去，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听着自己的心跳和老鼠们轻柔的呼吸声，以及远处卷帘门外，那些永远不会离开的徘徊者的脚步声。
保质期。一切都是保质期。罐头的保质期。食物的保质期。木材的保质期。电池的保质期。
生命的保质期。
他的保质期是多久？什么时候会到期？
这个问题伴随着他进入又一个无尽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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