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虚空，死寂得令人心悸。
前一秒还在疯狂攻击、展现出惊人适应与修复能力的“清道夫”，下一秒就彻底化为乌有，连一丝基本粒子都未曾留下。这种超越物理规则的“抹除”，比任何狂暴的毁灭更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守夜人”一号舰悬浮在原地，舰桥内鸦雀无声，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所有船员，包括久经沙场的舰长，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与之苦战的敌人，在更高层次的存在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启明星”号舰桥上，苏棠同样沉默着。她看着主光幕上那片空荡荡的星域，以及那个彻底消散的银色光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任何人。
“观察者”出手了。
不是以观察者的身份，而是以……执法者或管理员的身份。
他们抹除“清道夫”，并非为了帮助人类，而是因为这个“清道夫”的行为超出了某种界限？因为它被激怒后可能产生不可控的变量？还是因为它与逻辑族的标记产生了过深的纠缠，触及了某些禁忌？
无论如何，这都传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在这个“实验场”里，规则由“观察者”制定。任何超出剧本的“意外”，都可能被随时清理。
“守夜人一号，任务结束，立刻返航。”苏棠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依旧保持着冷静，“所有单位，解除战备状态，但保持最高级别警戒。我们……有客人要来了。”
她所说的客人，并非指物理意义上的访客，而是指随之而来的、无形的压力与抉择。
“守夜人”一号舰依令返航。初战的兴奋早已被更深的敬畏和反思所取代。逻辑族的科技固然强大，但在能够随意“抹除”星舰的存在的面前，他们依旧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儿。
苏棠第一时间来到了医疗港。
辰博士显然也已经通过远程监控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靠在床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了然，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你看到了。”苏棠走到他床边，用的是陈述句。
“看到了。”辰博士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标准的‘观察者’作风。维持实验环境稳定，清除干扰变量。我们……差点就成了那个‘变量’。”
“因为你构建的伪装场？”苏棠问。
“不止。”辰博士摇了摇头，“更因为林凯身上的标记，以及我们与逻辑族越来越深的牵扯。我们正在从‘背景板’一样的观察样本，变成有能力主动接触、甚至影响‘实验道具’（指逻辑族遗产）的‘活跃变量’。这显然引起了某些‘观察者’的注意和……不快。”
他看向苏棠，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坦诚：“苏棠，是时候了。有些事情，我不能再瞒着你，也瞒不住了。这次‘清道夫’事件和‘观察者’的出手，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舞台的灯光，已经打到了我们身上。”
苏棠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平静地看着他：“我在听。”
辰博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卸下千钧重担，开始了他迟来的坦白：
“我并非这个宇宙的原生人类。或者说，不完全是。”
“我来自一个……早已被‘观察者’判定为‘实验失败’，并执行了‘文明重置’的星球。我是那个文明的……最后遗民，或者说，是某个‘观察者’个体违规操作下的幸存品。”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颠覆性的真相，苏棠的心依旧猛地一沉。
“那个‘观察者’，它自称‘记录者7号’。它与主流‘观察者议会’的理念不同，它认为纯粹的观察和冷酷的筛选是低效且充满浪费的。它相信‘引导’和‘干预’能够催生出更具潜力的文明形态。我的母星，就是它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引导实验场’。”
辰博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创伤：“实验失败了。按照议会的规则，整个文明被‘格式化’。‘记录者7号’在最后时刻，违背规则，截留了我的意识核心和部分文明知识库，并将其封装进了这枚……”他指了指胸口的菱形晶体，“……‘文明碎片保存单元’里。然后将我随机投放在了这片星域，希望我能作为一颗‘种子’，在另一个‘实验场’中存活下来，并证明它的理念是正确的。”
“所以，你拥有的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你对‘观察者’行为的敏锐洞察，都来源于此？”苏棠问道。
“是的。”辰博士点头，“这枚晶体，既是我的生命维持装置，也是一个受限的知识库和与‘记录者7号’的单向联络器。我能从它那里得到一些模糊的指引和零碎的技术提示，但无法主动联系它。它也在规避议会的审查。”
“它现在……还在吗？”苏棠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辰博士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我不知道。自从我被投放后，就再也没有接收到过来自它的明确信息。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仿佛背景噪音般的规则波动，让我知道‘观察者’的网络依旧存在。我怀疑，它的违规行为可能已经被议会察觉，甚至……已经被‘处理’了。”
所以，辰博士是一个失去引导者的、孤独的“种子”，一个背负着已逝文明最后希望的流浪者。
“你之前帮助我们，是为了……”
“为了生存，也为了验证。”辰博士坦然道，“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势力作为依托，才能在这危险的宇宙中活下去。同时，我也想看看，在拥有部分‘先知’优势（我知道观察者的存在和部分规则）的情况下，一个文明能否走出不同的道路。你们，77号避难所，是我遇到的最有潜力，也最……坚韧的样本。”
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我没想到，你们成长的速度和惹麻烦的能力，都远超我的预期。这么快就接触到了逻辑族，甚至引来了‘清道夫’和‘观察者’的直接干预。”
苏棠消化着这些信息。辰博士的来历解释了他所有的神秘，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他们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而战，某种程度上，也承载着辰博士和他已逝文明的希望，以及那个叛逆“观察者”的赌注。
“那么，按照你的了解，‘观察者议会’的最终目的，这个‘大筛选协议’，到底是什么？”苏棠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辰博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那些被封存的、不愿触碰的知识。
“根据‘记录者7号’零星的透露，以及我自己的分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去，“‘观察者议会’并非宇宙的创始者，他们更像是……管理员或者园丁。他们在维护着某种宇宙的‘平衡’，或者说，在培育和筛选能够适应某种……周期性宇宙灾难的文明。”
“周期性宇宙灾难？”
“是的。一种每隔漫长纪元就会发生的、规则层面的‘重启’或‘收割’。‘门’背后的‘源暗吞噬者’，可能只是这种灾难的一种表现形式，或者一个前兆。”辰博士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观察者’们似乎在寻找，或者培育，能够在灾难中存活下来，甚至能够……反制灾难的‘合格文明’。而其他不合格的，就会在灾难降临前或被‘清道夫’清理，或在灾难中被彻底抹去。”
“我们……只是他们培育的，用于应对灾难的……抗病作物？”苏棠的声音冰冷。
“可以这么理解。”辰博士沉重地点头，“而现在，根据各种迹象判断，新一轮的‘灾难周期’，可能已经不远了。‘门’的活跃，‘源暗吞噬者’意志的苏醒，都是征兆。‘观察者’们的‘大筛选’，也进入了更加激烈和关键的阶段。”
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
他们所有的挣扎，所谓的“守门”，所谓的生存战争，在更高的维度看来，或许只是一场为了选拔出最强壮“牲畜”的测试。
苏棠站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望向那片星空。那些“眼睛”，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窥视者，更是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牧羊人。
她的背影挺直，没有丝毫动摇。
良久，她转过身，看向辰博士，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就算我们是‘作物’，也要做最扎嘴、最能崩掉他们牙的那一株。”
“就算是为了应对灾难而培育，我们也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任人收割。”
“博士，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从现在起，我们真正站在了一起。”
“为了生存，为了自由，也为了……给那些‘园丁’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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