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隐形飞行器在距离地面三百米的高度无声滑翔。流线型的黑色机体表面覆盖着“文明之种”技术催生出的特殊涂层，能够吸收和偏转绝大多数电磁波与规则探测。三架飞行器呈楔形编队，像三只掠过末世的幽灵。
林凯坐在中间那架飞行器的副驾驶位，身上穿着特制的“抑制护甲”。护甲内层是柔性生物材料，紧密贴合身体，表面则嵌有密密麻麻的银色纹路——那是阿雅根据逻辑族科技改良的“规则稳定矩阵”。护甲的脖颈后方连接着一个脑波监控环，实时数据同步传输到后舱的技术终端，以及数百公里外避难所的指挥中心。
“心跳一百二，血压偏高，肾上腺素水平是基础值的三倍。”通讯频道里传来周维安冷静的声音，“林凯，深呼吸，集中精神。记住，你不是去送死，你是去‘面试’。”
林凯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通过呼吸面罩进入肺部。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窗外飞速后退的荒芜景色移开，看向面前的全息战术面板。代表信标的红色光点正在面板中央稳定脉动，距离：八百公里，并且还在缩短。
“所有单位注意。”赵成的声音在编队频道响起，“我们已进入信标规则辐射的微弱边缘区。机体传感器检测到轻微的空间曲率异常和背景辐射蓝移。各机启动一级防护力场，保持编队，速度降至亚音速。”
林凯感到飞行器微微一震，一层几乎不可见的淡蓝色光膜在舷窗外浮现。与此同时，他左臂的标记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感——不是痛，更像是一种……“唤醒”。
他低头看去。抑制护甲下的皮肤表面，银白色纹路正在缓慢流转，暗红色的光丝蛰伏在纹路深处，仿佛在积蓄力量。
“标记活性上升百分之十五。”后舱的技术员报告，“但与护甲的抑制矩阵保持平衡，未出现失控迹象。”
“继续监测。”赵成回应，“主驾驶，报告外部环境。”
“视野清晰，无可见威胁。”主驾驶是位经验丰富的侦察老兵，声音平稳，“但地貌出现反常变化。参照卫星地图，这片区域原本是标准荒漠，但现在……”
他将外部摄像头的画面投送到战术面板。
林凯瞳孔微缩。
飞行器下方的土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颜色——不是沙漠的黄褐，也不是岩层的灰黑，而是一种掺杂着暗紫与惨白的斑驳。大地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道沟壑，那些沟壑的边缘异常光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切割”过。更诡异的是，一些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黑色晶体从地面突兀刺出，晶体表面流淌着黯淡的光泽，偶尔会闪烁一下，映照出周围扭曲的空气。
“规则侵蚀的物理显化。”辰博士的声音突然插入通讯频道，他人在避难所，但通过加密数据链实时关注着行动，“那些晶体是高度凝聚的规则残渣，类似‘灰烬摇篮’里‘门’周围的产物，但浓度低得多。不要靠近，也不要直视晶体表面超过三秒——它们可能包含认知污染。”
“收到。”赵成下令，“各机提升高度，绕过晶体密集区。”
飞行器编队开始爬升。但就在高度超过五百米时，主驾驶突然发出警告：“前方出现能量湍流！读数异常——不是自然现象！”
战术面板上，原本平稳的红色信标光点突然开始剧烈闪烁。同时，前方数公里处的空气像水面一样荡漾起涟漪，涟漪中心，一道苍白色的光束毫无预兆地从虚空中射出，直冲天际！
光束直径超过十米，内部充斥着飞速流动的、难以理解的符号和几何图形。它出现的瞬间，三架飞行器的所有传感器同时发出刺耳的警报，机体剧烈颤抖，防护力场明灭不定！
“规则锚定射线！”辰博士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逻辑族用来标记和稳定‘归途节点’的技术！但它的发射源不应该在这里——该死，是陷阱？！”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苍白色光束周围的空间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像褪色的墙纸，露出后面某种更加深沉、更加“空无”的底色。而在这片“空无”中，三个轮廓缓缓浮现。
它们是人形。
身高约三米，通体覆盖着光滑的、毫无反光的暗灰色外壳，没有五官，没有关节细节，只有流畅而冰冷的几何线条。它们的胸口嵌着一颗缓缓旋转的暗金色多面体，多面体的每一次转动，都会在周围空气中激起一圈圈细微的、仿佛数据流般的波纹。
飞行器内的所有电子设备瞬间失灵！战术面板变成雪花，通讯频道充斥着刺耳的杂音，连引擎都开始发出不祥的哀鸣！
“观察者……执行单位……”辰博士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是‘净化者’！他们直接下场了？！”
避难所，指挥中心。
全息投影上代表三架飞行器的信号标志一个接一个变成刺眼的红色，然后彻底消失。最后传来的画面是那三个暗灰色人形浮现的瞬间，紧接着信号中断。
苏棠猛地站起，手指紧紧抓住控制台边缘。
“重新建立连接！启动备用通讯协议！”
“所有频段都被屏蔽！”阿雅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额角渗出冷汗，“不只是电磁干扰，是规则层面的‘通讯静默’！我们的技术无法穿透！”
“位置呢？最后的坐标！”
“锁定！”赵成调出地图，“距离信标核心区约五十公里！但能量读数显示那里正在形成一个高强度的规则隔离场——类似‘灰烬摇篮’的‘门’前兆，但规模小得多，速度却快得多！”
苏棠盯着地图上那个正在急速扩大的红色区域，眼神冰冷。
“辰博士。”她接通私人频道，“‘净化者’是什么？观察者的武装力量？”
“是执行‘净化协议’的规则实体。”辰博士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更深的情绪，“它们通常不直接介入物质宇宙，而是通过‘授权’给‘清道夫’那样的次级单位来行动。直接投放‘净化者’……意味着观察者议会中的激进派已经获得了足够权限，或者，他们认为目标威胁度足够高，需要亲自‘修剪’。”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苏棠，它们的首要目标是你。但既然你不在现场，那么次优目标就是——”
“——林凯。”苏棠接过话，语气斩钉截铁，“他体内的‘钥匙’。”
“必须立刻撤退。”辰博士急促地说，“净化者的规则层级太高，现有的装备和人员无法对抗。它们出现在信标附近，说明那里根本不是‘归途节点’，而是观察者设下的‘净化场’！林凯过去等于自投罗网！”
苏棠沉默了两秒。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全息投影上那个代表荒芜之地的红点。
“不。”她说，“我们不能撤。”
“苏棠！”
“听我说。”苏棠的声音异常冷静，“如果观察者真要‘净化’林凯，甚至我们整个文明，他们早就可以动手。但他们没有，而是通过弹幕警告、通过投放净化者来施压。为什么？”
辰博士愣了一下。
“因为‘规则’。”苏棠继续说，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他们自己也要遵守某种规则——也许是铸星议会残留的协议，也许是他们内部不同派系的制衡，也许是‘归途’本身的筛选机制。他们不能直接下场屠杀，必须有一个‘正当理由’——比如，我们‘威胁’到了某个重要的协议，或者，我们‘主动攻击’了他们。”
她的手指点在控制台上，调出之前弹幕的记录，指着那条暗金色的警告：
“认知偏差率突破临界线——这就是他们等待的理由。林凯去接触信标，如果他们能证明林凯在接触过程中‘失控’，或者我们为了救援而‘攻击’净化者，他们就拿到了启动‘净化协议’的完整授权。”
“所以你的计划是？”
“将计就计。”苏棠转身，走向指挥中心外，“既然他们要‘理由’，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理由’——但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
“阿雅，启动‘文明之种’第七号预案——‘星火共鸣’。”
“赵成，集结所有能调动的战斗单位，搭载新型装备，在避难所外围待命。”
“周医生，准备医疗救援，同时启动我之前让你准备的‘特殊预案’。”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辰博士的通讯界面。
“博士，我知道你一直在解码那个清道夫记忆碎片。现在，不管进度如何，把已有的信息全部传给我。另外……我需要你联系档案馆的那个‘蓝色光点’。”
“告诉它：观察者的‘净化者’已经出现在物质宇宙，并试图干扰‘钥匙载体’参与‘归途’筛选。问它——逻辑族留下的协议里，有没有关于‘违规介入’的应对条款？”
辰博士沉默片刻，低声说：“你在赌一个可能性——观察者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逻辑族和铸星议会的遗产仍然有约束力。”
“我们一直在赌。”苏棠说，“从看到第一条弹幕开始。”
她推开门，走向机库。走廊的灯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视野边缘，暗金色的弹幕再次浮现，这次不再是警告，而是一句简短的宣告：
【净化协议p-7，第一阶段执行。目标：钥匙载体-林凯。执行单位：净化者（编号：审判之臂-Alpha、beta、Gamma）。】
苏棠脚步不停，手指轻轻拂过腰间的共鸣器。
“那就看看，”她低声自语，“是你们的‘审判’更强，还是我们的‘韧性’……更经得起考验。”
荒芜之地，规则隔离场内。
三架“夜枭”飞行器迫降在地面——与其说是降落，不如说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了下来。机体表面的隐形涂层大片剥落，露出下面焦黑的金属。引擎彻底熄火，防护力场消散。
林凯跌跌撞撞地爬出舱门，抑制护甲表面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左臂的标记已经变得滚烫，暗红色的光丝冲破护甲的抑制矩阵，在他皮肤表面蔓延，勾勒出一把越来越清晰的、立体的“钥匙”轮廓。
他抬起头。
三个暗灰色的“净化者”悬浮在半空，呈三角形将他包围。它们胸口的暗金色多面体旋转速度加快，投射出三道无形的力场，将这片区域完全封锁。力场之外，空间依旧在“剥落”，苍白色的规则锚定光束直通天际，仿佛在向宇宙宣告某个“仪式”的开始。
净化者之一——胸口多面体标有“Alpha”字样——缓缓降低高度，在离地五米处停住。它没有开口，但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直接在林凯的意识中响起：
【钥匙载体：林凯（编号：人类-避难所77-个体7342）。】
【检测到‘归途协议-备用钥匙’觉醒进程。检测到载体意识与钥匙的初步融合。】
【评估：融合进程存在‘污染风险’。载体个体认知稳定性不足，可能将钥匙权限用于非协议目的，威胁‘归途’筛选的公正性。】
【根据观察者议会第7席决议，依据‘净化协议p-7’，现对载体执行‘意识剥离’程序。钥匙将回收并重置。】
林凯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护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臂的标记爆发出灼目的红光，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灵魂深处被强行撕扯！
“不……！”他嘶吼出声，双手徒劳地抓向脖颈处无形的桎梏。
另外两个净化者（beta和Gamma）同时抬起手臂。它们的手臂前端“融化”、重组，变成两支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长矛状结构，矛尖对准林凯的胸口和额头。
【剥离开始。】Alpha的声音在意识中回荡。
暗金色的矛尖亮起毁灭性的光芒。
就在这一瞬——
一道银白色的光束从天而降，精准地轰击在beta净化者的胸口！
光束中蕴含着高度凝聚的星辉之力，以及某种更加古老的、属于逻辑族规则科技的特有频率！beta被这一击打得向后倒飞，胸口的多面体剧烈闪烁，投射出的力场出现了一丝裂痕！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银白色光束接连轰下，目标是Gamma和Alpha！
三个净化者同时抬起手臂，暗金色的力场在身前形成护盾，将光束挡下。但光束的冲击力让它们悬浮的身形都为之一晃。
林凯摔落在地，剧烈咳嗽。他抬头看向光束来袭的方向——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支由数十架飞行器组成的编队正急速逼近！为首的是一架体型修长、通体银白的特种战机，战机表面流淌着星辉与逻辑族符文交织的光纹。
战机的驾驶舱内，苏棠的手从控制杆上移开，目光锁定全息屏幕上那三个暗灰色的身影。
她的声音通过外部扬声器，在规则隔离场内响起，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根据铸星议会遗留的《文明自主权保护条款》第3条第7款，任何外部势力不得在未经文明主体明确同意的情况下，对其成员进行‘意识剥离’或‘存在性抹除’。”
“你们越界了。”
三个净化者同时转向银白战机的方向。Alpha胸前的多面体急速旋转，声音再次直接投射：
【识别：继承者-苏棠（编号：人类-避难所77-个体0001）。】
【认知偏差率：41.2%。威胁等级：高危。】
【根据观察者议会第7席决议，授权对‘干扰净化程序’的个体执行……】
它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苏棠的驾驶舱内，辰博士刚刚传来的解码信息，终于在她的战术屏幕上完整展开。那是一段破碎的、来自某个“清道夫”核心记忆的影像——
影像中，三个与眼前一模一样的暗灰色净化者，正站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向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形汇报：
【……对逻辑族‘沉默档案馆’的渗透已完成。‘蓝色光点’的监控权限已被部分接管。】
【‘归途协议’的筛选进程，已按第7席的意志进行‘微调’。确保只有符合‘绝对纯净’标准的文明个体，才能获得‘钥匙’权限。】
【……人类文明候选者‘苏棠’及其关联个体，因与深渊污染及星灵遗产产生过深耦合，已被标记为‘认知偏差者’，将在下次接触测试中安排‘净化’。】
影像到此中断。
但信息量已经足够爆炸。
苏棠盯着屏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原来如此。”她对着通讯频道说，声音传到指挥中心，传到辰博士那里，也传到她战机的公共广播，“不是什么‘认知偏差威胁到了协议’——而是我们‘不够纯净’，不符合你们第7席心中完美的‘筛选标准’。”
“所以你们要‘修剪’掉不合格的枝条，确保‘归途’的终点，只剩下你们想要的‘果实’。”
她推动操纵杆，银白战机引擎全开，朝着净化者直冲而去！机翼两侧展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微型发射口——那些发射口里装载的，不是导弹，而是一枚枚闪烁着蓝色光芒的“规则干扰梭”！
“但很遗憾。”苏棠的声音在引擎的咆哮中依旧清晰，
“我们人类文明，从来都不喜欢被别人决定‘该长成什么样子’。”
“这场‘净化’——”
“——我拒绝！”
规则干扰梭如暴雨般射出，拖曳着蓝色的光轨，划破荒芜之地的天空，直扑那三道暗灰色的身影！
而在战机后方，更多的飞行器展开阵型，能量武器开始充能，一场人类文明与观察者执行单位之间的、跨越层级的直接冲突——
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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