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过苍莽群山时，林砚还攥着那枚裂了纹的青铜令牌，指腹磨过牌面模糊的星纹，指尖沾着未干的血渍。身后追兵的马蹄声沉如擂鼓，裹挟着风沙砸在耳膜上，他踉跄着撞进一处破败山神庙，殿门吱呀合拢的瞬间，檐角残铃晃出细碎的响，混着殿外箭矢钉入木门的闷声，惊飞了梁上栖着的寒鸦。
山神庙早失了香火，供桌上积着半指厚的尘，泥塑神像半边脸塌落，露出内里朽坏的木骨，唯有一双瓷眼还凝着死寂的光，直直望向来人。林砚背抵门板滑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伤口被风一吹，疼得他牙关紧咬，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他怀中藏着的，是整个青州书院的存续。三日前，镇北侯以“通敌叛国”为名围了书院，先生们拼死护着他突围，只来得及塞给他这枚星纹令牌，说令牌藏着书院百年秘藏的线索，寻到秘藏，方能洗清冤屈，重振书院。可他不过是书院里一个寻常学子，通文墨却不通武艺，连日奔逃早已耗空气力，追兵又步步紧逼，前路似是断在了这荒山野庙之中。
“吱呀——”殿门忽然被风顶开一道缝，冷光顺着缝隙溜进来，落在林砚染血的衣袖上。他猛地抬头，握紧身侧捡来的断棍，却见门外并无追兵，只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暮色里，素色裙摆沾着草屑，腰间悬着一柄短匕，剑穗上系着颗莹白玉佩，在昏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躲在这里，便能躲过镇北侯的人？”女子声音清冽，像山涧冰泉，她抬步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林砚身上的伤口，又落在他紧攥的青铜令牌上，眉梢微挑，“星纹令，竟在你手里。”
林砚心头一紧，警惕地抬眼：“你是谁？与镇北侯有关？”
女子没答，径直走到供桌旁，抬手拂去桌上浮尘，露出底下刻着的暗纹，竟是与令牌上星纹相契合的纹路。“青州书院遭难，天下皆知，镇北侯要的从不是‘通敌’的证据，而是这令牌后的秘藏。”她转头看向林砚，眼神沉如深潭，“我叫苏晚，是当年护书院秘藏之人的后人，奉命在此等候持令者。”
林砚愣住，握着断棍的手松了些，伤口的疼愈发清晰，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苏晚上前一步扶住他，指尖触到他手臂的伤口，动作顿了顿：“先处理伤口，追兵入夜会搜山，今夜必须离开这里。”
她从怀中取出伤药，撕开林砚染血的衣袖，伤口深可见骨，是被马蹄踏伤的，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苏晚动作利落，撒药、包扎一气呵成，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林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忍忍，这药能止血生肌，撑到明日天亮便好。”她说着，从腰间解下玉佩，塞进林砚手中，“这玉佩能避山间瘴气，也能暂避追兵的探查，今夜随我走，往西山深处去，那里有秘藏的第一道关卡。”
林砚握着掌心温热的玉佩，又看了看手中的青铜令牌，心头的绝望渐渐散去，多了几分渺茫的希冀。他抬头看向苏晚，见她正望着殿外沉沉夜色，侧脸线条利落，眼底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忽然明白，这一路，或许不再是他孤身一人。
夜色渐浓，山风呼啸着撞殿门，残铃乱响。苏晚背起收拾好的简单行囊，转身对林砚道：“走吧，趁月色未明，避开追兵的眼线。”林砚点头，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虽伤口仍疼，却脚步坚定地跟上了她的身影。两人踏着暮色走出山神庙，身影很快融入西山的密林里，只留下殿门在风里晃悠，梁上残铃依旧作响，像是在为他们的前路，低低吟唱。
前行不过半刻，身后便传来追兵搜山的呼喊声，火把的光在林间跳动，越来越近。苏晚拉着林砚钻进一处灌木丛，捂住他的口鼻，轻声道：“屏息，他们搜不到这边。”林砚紧贴着地面，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也能听见追兵的脚步声从灌木丛外掠过，火把的光映在枝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晃得人眼晕。
待追兵走远，苏晚才松开手，两人喘着气，借着林间微弱的月光继续前行。西山密林幽深，古木参天，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只有零星月光从缝隙里漏下，照亮脚下崎岖的路。苏晚熟门熟路地穿梭在林间，偶尔抬手拨开挡路的枝条，脚步轻快，丝毫不见疲惫。
林砚跟在她身后，渐渐体力不支，伤口的疼顺着经脉蔓延全身，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咬着牙不肯落下，却还是在越过一道沟壑时，脚下一滑，直直坠了下去。“小心！”苏晚察觉不对，回头时已来不及拉住他，只能纵身跃下，落在他身旁，将他扶起。
“还能走吗？”苏晚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
林砚摇了摇头，撑着地面喘息：“我……我歇片刻便好，不耽误行程。”
苏晚沉默片刻，俯身背起林砚，声音轻却坚定：“抓紧，我带你走。”她身形纤细，背起林砚却毫不费力，脚步依旧稳健，只是素色裙摆被沟壑里的荆棘勾破了几道口子，露出底下擦破的皮肤，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往密林深处走去。
林砚趴在她背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混合着伤药的味道，心头一阵温热。他抬手攥着她的衣角，轻声道：“谢谢你，苏晚姑娘。”
苏晚脚步未停，声音从前方传来，被风揉得轻轻的：“护持书院秘藏，本就是我的使命，你不必谢我。待寻到秘藏，洗清书院冤屈，才算不负当年先辈所托。”
夜色更深，林间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还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兽吼。林砚望着头顶零星的月光，掌心攥着青铜令牌与莹白玉佩，忽然觉得，即便前路艰险，只要有这枚令牌，有身旁之人相伴，那遥不可及的梦想——重振青州书院，洗清所有冤屈，或许并非无法实现。
西山深处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微光，那微光顺着脚下的路蔓延，指引着他们朝着秘藏的方向，一步步前行，也朝着那藏在岁月里的真相，一步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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