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校场上还飘着晨雾，空气里混合着兵器与尘土的味道，又冷又硬。
侍卫们整齐划一的操练声震天响，充满了阳刚肃杀之气，和揽月轩那种清静雅致完全不同。
沈沐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练功服准时到了。
他一眼就看到，校场边那座用来观礼的高台上，萧玄正背着手站在那里。
他没穿龙袍，只是一身黑色常服，在晨风中衣角轻轻飘动，看起来没那么威严逼人。
但他那张苍白的脸、深邃的眼睛，还有身上那种无形的气场，依然让他成为整个校场绝对的中心。
高德胜像影子一样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韩统领早就在场中等候了，看到沈沐来了，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朝着高台方向恭敬地行了个礼。
萧玄的目光落在沈沐身上，带着一种纯粹审视的锐利，就像在打量一件工具。
开始吧。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下来。
没有多余的客套，没有解释。
沈沐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今天的主要内容——检验他这段时间练武的成果。
沈待诏，请。
韩统领摆开架势，还是基础拳法的起手式，但眼神比平时教他的时候凌厉多了。
沈沐沉下心，摆出同样的起手式。
他知道，这不只是检验，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测试，测试他在皇帝注视下，在这种完全陌生的暴力环境中，能不能保持内心的稳定。
两人立刻打在一起。
拳来脚往，风声呼呼作响。
沈沐的招式还带着初学者的生涩，力量和速度都远不如韩统领，但他胜在心态特别稳，精神高度集中，把心理学里的身体感知预判动作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和韩统领硬碰硬，而是像溪水里的鹅卵石，总能在关键时刻，用最小的动作躲开最猛烈的攻击，偶尔的反击也都精准地指向对方招式衔接的薄弱处。
高台上，萧玄看得目不转睛。
他见过太多武功高强的猛将，沈沐这点本事本来不值一提。
但让他感兴趣的是，沈沐在打斗中表现出的那种异常的冷静和精准。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连输赢心都没有，只有纯粹的观察和应对，好像在做一场精密的解剖实验。
这种状态，和他理论里强调的自我观察保持清醒不谋而合。
过了几十招，韩统领虚晃一招，跳出战圈，沉声说：拳脚就到这儿。试试兵器。
他拿过两把没开刃的训练用短刀，把其中一把扔给沈沐。
沈沐接刀在手，感觉和完全不一样，但基本的握法和发力技巧已经记在身体里了。
当短刀握在手里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多了一丝内敛的锋芒。
刀光闪烁，金属碰撞的声音变得密集起来。
沈沐把韩统领教的匕首招式使得越来越熟练，虽然力量不够，但角度刁钻，步法灵活，特别擅长利用对方发力后的短暂空隙进行反击。
他脑子里不断闪过心域图说里关于动作流畅意念和动作要统一的论述，努力把理论用到实践中。
萧玄的目光更加深邃了。
他清楚地看到，沈沐在挥刀格挡的瞬间，眼神依然清明，呼吸也没有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太乱。
这份定力，远远超过普通人。
萧玄突然开口。
场中的两人立刻收势后退。
萧玄慢慢走下高台，来到沈沐面前，目光落在他因为运动微微发红、却依然平静的脸上。
看来韩统领教得不错，你也没偷懒。
陛下过奖了，韩统领用心教导，是臣资质愚钝，只学到一点皮毛。
沈沐收起刀，气息有点喘，但语调平稳。
萧玄不置可否，突然问道：刚才和韩爱卿交手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沈沐想了想，坦率地回答：回陛下，臣没想太多。就是观察韩统领肩膀微微一动，就知道他要出拳；看到他脚跟离地，就知道他要往前冲。尽力去感知，及时应对而已。
感知……应对……萧玄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明白，这就是你里说的想到就要做到？在打斗中，也能守住本心，不被外界干扰？
陛下英明。就是这个道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如果能保持情绪稳定，思维清晰，那么行动自然顺畅，应对才能不失分寸。
沈沐趁机再次强调核心理论。
萧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听不出喜怒：昨天，王御史又上了奏折，弹劾你用妖言迷惑众人，结交外官，说你的心思该杀。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要是在半个月前，足够让沈沐心惊胆战。
但此刻，刚刚经历过校场实战检验的他，心神正处于一种高度敏锐又平稳的状态。
听到这话，他只是微微抬眼，看向萧玄：陛下心如明镜，当然知道臣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辩解，没有害怕，只是把问题轻轻推回给萧玄，态度不卑不亢。
萧玄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丝慌乱，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坦然。
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在经历了刑场、后宫、朝堂还有刚才校场的种种之后，身上最初的那种脆弱和不确定感正在快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基于对自己能力了解的从容。
这种变化，让他既欣赏，又隐隐感到一丝失控的威胁。
朕当然知道。萧玄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挥了挥手，今天就到这。回去吧。
臣告退。沈沐行礼，把训练用的短刀还给韩统领，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挺拔而稳定，脚步没有丝毫慌乱。
萧玄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懂。
高德胜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说：陛下，看来沈待诏在这方面，也很有天分。
萧玄没有回头，只是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过了好久，才低声说：太聪明了容易受伤，太要强了会受辱。看得太透，不一定是好事。
他像是在对高德胜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校场试刀，沈沐展现的不只是武功的进步，更是心性的磨练。
而萧玄心中的天平，在依赖和忌惮之间，又开始微妙地摇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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