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抵达了终点。
不是预想中的海边,也不是崔琰经营多年的江南别院密室,而是苏州城外五十里,一处临江的孤绝断崖。
崖下江水咆哮,声如奔雷,在夜色中望去,是一片吞没一切的漆黑。
这里人迹罕至,却是崔琰预设的、最后一条绝密撤离路线上的备用接应点——
一艘快船本该在崖下等候。
然而,此刻江面空荡,唯有涛声。
萧玄与萧璟的人马,如同两把铁钳,最终在这里将崔琰合围。
火把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嶙峋的崖石和崖边对峙的众人。
萧玄连日的焦灼、暴怒、希望与绝望的反复煎熬,让他脸色青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死死盯着被崔琰半护在身后、靠坐在一块岩石旁的人影,胸膛剧烈起伏。
他身后,影卫与玄甲军沉默肃立,兵刃的寒光与火把的热焰交织。
崔琰的情况看起来要镇定得多。
他神情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计划被打断的遗憾。
他身边,仅剩的两名死士伤痕累累,却仍死死护在他与沈沐之前。
他的目光扫过围拢的官兵,最后落在萧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
沈沐被安置在岩石旁。
药物的作用、连番的颠簸逃亡、以及眼前这刀兵环伺的场面,让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剧烈挣扎。
头痛欲裂,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声音在颅内冲撞
——温暖的怀抱、冰冷的宫殿、黄公子沉郁的凝视、崔先生温和的嗓音……与现实中的火光、刀剑、咆哮的江风疯狂叠加。
他痛苦地蜷缩着,手指深深陷入发间,发出压抑的呻吟。
“崔琰!”
萧玄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与怒火,“将他还给朕!”
崔琰缓缓抬眸,迎上萧玄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冰冷:
“陛下,还给您?还给那个曾将他囚于金笼、用强权与伤害刻满恐惧的您吗?
您所谓的‘爱’,不过是‘焚情蛊’催生出的占有欲毒药。您,配不上他。”
萧玄周身的气息骤然沉凝,眼底翻涌的痛楚被某种更为晦暗深沉的东西压下,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独有的、不容置疑的重量与寒意:
“朕的罪愆,朕自会背负。朕的天下,朕的江山,朕的……人,自有朕来裁决处置。”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崔琰脸上,一字一句,冷硬如铁:
“而你,崔琰,私囚朝廷命官,擅用南疆禁术,篡改容貌,荼毒心神,意图将朕的参议彻底抹杀,塑成你手中玩物。此乃大逆,罪同谋反。”
崔琰的眼神微微波动,侧头看向身后痛苦不堪的沈沐,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偏执:
“他过去的记忆只有创伤……我给他的是洁净无垢的开始,是安全,是宁静,是属于……”
“属于你,是吗?”萧玄惨笑打断,步步紧逼,“直到此刻,你想要的,仍是‘属于’!”
就在这时——
“痛……头好痛……”
沈沐忽然发出更清晰的哀鸣,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人群,掠过崔琰复杂难言的脸。
最终,仿佛被某种深入骨髓的牵引力抓住,定格在萧玄那双燃烧着痛楚与渴望的眼睛上。
灵魂深处,某个被重重封锁的角落,传来撕裂般的悸动。
他嘴唇颤抖,一个模糊却带着本能依赖与求救的音节,逸出唇畔:
“……萧玄……救……我……”
声音很轻,混杂在风涛中。
但萧玄听清了!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沸腾,几乎要不顾一切冲过去!
而崔琰——
那一声“萧玄”,那一声“救我”,像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所有理智的壁垒,刺破了他精心构建的“拯救者”幻象!
他脸上的平静瞬间冻结、崩裂。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沈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幻灭,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般的剧痛。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在他给予的“新生”中,在意识最混沌的时刻,这个人本能呼唤的,依然是萧玄!
“呵呵……哈哈哈……”
崔琰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笑到眼角渗出水光,不知是泪还是别的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空洞而决绝,仿佛所有的光都在瞬间熄灭了。
他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仍旧沉浸在痛苦中、并未看向他的沈沐,那一眼,复杂到了极致
——爱恋、痛惜、不甘、幻灭,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陛下,您赢了。”
崔琰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但这一局,臣……不想这样终了。”
他话音未落,猝然转身,不是冲向悬崖,而是扑向沈沐!
他一把将因痛苦而无力挣扎的沈沐从岩石旁拽起,紧紧箍在怀中,然后朝着悬崖边缘猛冲几步!
“不——!”萧玄目眦欲裂,狂吼着扑上前。
崔琰在崖边最边缘停住,半只脚已经悬空。
江风猛烈,吹得他和怀中的人衣发狂舞。
他背对深渊,面向追来的萧玄和官兵,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混合着惨然、解脱和一丝疯狂的执念。
“我得不到他完整的灵魂,陛下,您也休想得到一个完整的他!”
崔琰的声音在风涛中显得破碎而凄厉,“他永远会是‘林静’!就让我带他走,去一个没有伤害、也没有您的世界……”
他说着,抱着沈沐,作势要向后倒去!
“崔琰!你敢——!”
萧玄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影卫们也疾扑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崔琰紧紧箍在怀中的沈沐,因为恐惧、颠簸和近距离的窒息,挣扎着抬起眼。
药物和混乱让他的视线模糊,但他似乎隐约看到了崔琰近在咫尺的脸上,那疯狂决绝背后,一闪而过的、深刻的痛苦与……不舍?
也是在这一瞬,崔琰低头,对上了沈沐那双因痛苦和恐惧而盈满水光、茫然又无助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
这双他曾经以为可以洗净尘埃、只盛放他赋予的知识与宁静的眼睛。
此刻,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扭曲的面容,和沈沐那深不见底的茫然和痛苦。
所有疯狂的毁灭欲,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如同撞上礁石的浪涛,轰然溃散。
同归于尽?带着他一起坠入这冰冷的江涛,彻底消失?
不……
他做不到。
他可以算计天下,可以冷漠弃子,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但他无法亲手毁灭这双眼睛里的光,即使那光此刻映出的全是痛苦。
电光石火间,在萧玄的手几乎要触及沈沐衣角的刹那,在影卫的刀锋破风而来的瞬间——
崔琰箍紧的手臂,猛地松开!
不是将沈沐推向深渊,而是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将他朝着萧玄扑来的方向,狠狠一推!
“走——!”
一声嘶哑的、仿佛用尽生命所有力气的低吼,伴随着这一推。
沈沐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从悬崖边缘抛回,天旋地转中,落入一个颤抖却无比坚实的怀抱——是萧玄!
而崔琰自己,却因为这全力一推的反作用力,再加上原本就站在悬崖边缘,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萧玄死死抱住的沈沐,又看向萧玄那双瞬间从绝望变成惊愕、继而是失而复得的眼睛。
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极遥远、仿佛解脱又仿佛自嘲的笑意。
他向后仰倒,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落的枯叶,坠入了身后那漆黑咆哮、吞没一切的江涛之中。
身影瞬间被黑暗与浪花吞噬,再无痕迹。
唯有那一声“走”的余音,仿佛还混杂在惊涛拍岸的巨响里,很快也被江风撕得粉碎。
崖边一片死寂。
萧玄的手臂收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怀中的人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目睹崔琰最终抉择带来的复杂震撼,以及沈沐在他怀中昏迷、记忆未复的沉重现实,交织成一片难以言喻的心潮。
他缓缓低下头,将脸埋进沈沐冰凉散乱的发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天边,第一缕苍白的天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浓重的黑暗,照亮了断崖上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萧玄怀中那张苍白安静的容颜。
崔琰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为这局棋,落下了最后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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