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东方天际微微泛起一丝鱼肚白,却难以驱散笼罩在藏剑山庄上空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悲怆。
昔日的亭台楼阁多处化为焦土断垣,精美的雕梁画栋被刀剑之气与干涸的鲜血玷污。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大多是庄中弟子,他们凝固的脸上还保留着惊怒与不甘。清风道长带来的几名年轻道士正强忍着悲痛与不适,默默地收敛遗体,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沉重。
主卧房已彻底毁坏,临时清理出的偏厅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啸天平躺在一块门板搭成的临时床铺上,面色金纸,气若游丝。清风道长盘坐于他身后,双掌抵其背心,精纯无比的全真内力如温润的暖流,源源不断地输入李啸天体内,护住他几近崩溃的心脉,竭力化解着“北方玄煞”那阴寒歹毒的掌力。清风道长眉头紧锁,额角已见细密汗珠,显然此举消耗极大。
林素心躺在不远处的软榻上,由一名略通医术的道童照料着。她早已醒来,却一言不发,只是痴痴地望着屋顶,泪水早已流干,一双原本明亮温婉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随那个被抢走的孩子一同离去。她的怀中,紧紧搂着那个幸存的长子。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和疲惫,不再啼哭,只是偶尔抽噎一下,小手无意识地抓着母亲散乱的衣襟。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天光完全放亮。
“噗——”李啸天身体猛地一颤,喷出一大口淤黑的污血,脸色反而透出一丝微弱的生气。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眼神先是涣散,随即迅速聚焦,猛地挣扎欲起:“孩子!素心!”
“李兄!不可妄动!”清风道长连忙收功,扶住他,“你内腑受创极重,经脉亦有损伤,需安心静养!”
“道长……”李啸天抓住清风道长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急切,“另一个孩子……他……?”
清风道长面露悲悯,缓缓摇了摇头:“贫道赶来时,只见庄主重伤,夫人与这位小公子在密道口昏厥……另一位小公子,已被那妖女掳走,踪迹全无……”
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确认,李啸天仍是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僵住,一股彻骨的悲凉与绝望涌上心头,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溢出。他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滔天的恨意与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啸天!”林素心听到动静,终于有了反应,她挣扎着想要下榻,却浑身无力,只能哀泣道:“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保护好孩儿……”
李啸天望去,看到妻子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心中更是刀绞般疼痛。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不,素心,不是你的错。是幽冥教!是那些魔头!”他目光转向清风道长,恳切道:“道长,救命之恩,李啸天没齿难忘!但如今幽冥教妖孽未除,我儿下落不明,李某岂能安心躺卧?还请道长助我……”
清风道长叹口气,轻轻按住他:“李兄,你的心情贫道明白。但眼下之势,敌暗我明,幽冥教此番出动高手如云,其势之大远超预料。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冲着玉佩和两个孩子而来。如今虽只得其一,但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目光扫过林素心怀中的婴儿,沉声道:“藏剑山庄已暴露,且实力大损,绝非久留之地。若幽冥教得知李兄未死,这位小公子尚在,必定卷土重来。届时,恐无人能再挡其锋芒。”
李啸天是何等人物,瞬间明白了清风道长的言外之意,他脸色一变:“道长的意思是?”
“暂避锋芒,潜匿行迹。”清风道长语气坚决,“首要之事,是确保嫂夫人和这位小公子的绝对安全。至于寻回另一位小公子之事,需从长计议,急切不得。”
李啸天沉默片刻,颓然闭上双眼。他深知清风道长所言字字在理。经此一役,他深知幽冥教实力之恐怖,远非他一人一剑所能抗衡。硬拼,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妻儿和所有试图帮助他的人。
“可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安全之所?幽冥教耳目众多……”李啸天声音充满了疲惫。
清风道长沉吟片刻,道:“贫道有一挚友,姓苏,名梦枕,乃江南苏州人士。苏家并非武林世家,而是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与江湖牵连不深,极少有人知他与贫道乃至李兄你有交情。苏兄为人侠义,精明干练,且家中护卫力量不俗,足以应对寻常宵小。将嫂夫人和小公子托付于他,对外可宣称是远房亲戚投靠,暗中由苏家庇护,或可瞒过幽冥教探查。”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李兄你,伤势太重,需立刻随贫道回武当山闭关疗伤。武当乃正道翘楚,守卫森严,幽冥教再猖狂,短期内也不敢轻易犯山。待李兄伤势痊愈,武功恢复,再从长计议复仇与寻子之事,方为上策。”
李啸天听完,久久不语。他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安排。将妻儿托付给毫不相干的富商朋友,看似冒险,实则利用了灯下黑的道理,远比留在任何与武林相关的地方安全。自己去武当,既是疗伤,也是提升实力。
只是,一想到要骨肉分离,要将重伤虚弱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幼子送去陌生之地,而他甚至无法亲自护送,心中便如同刀割般难受。还有那个被夺走的孩子,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正在遭受折磨?一想到此,他便五脏俱焚。
“啸天……”林素心虚弱地开口,她眼中虽仍有巨大悲痛,却多了一丝母亲的坚毅,“道长说得对……为了这个孩子,我们必须活下去,必须忍……我们要等他回来,也要把被抢走的孩儿……找回来……”说到最后,她声音再次哽咽。
妻子的话坚定了李啸天的决心。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虽仍有痛楚,却已重新燃起斗志:“好!就依道长所言!只是……劳烦道长了!”他挣扎着,想要向清风道长行礼。
清风道长连忙扶住他:“李兄何必如此!斩妖除魔,护佑正道,本是分内之事。更何况你我多年交情。”他看了看窗外天色,“事不宜迟,幽冥教虽退,难保没有眼线窥探。我们需尽快行动。”
他吩咐弟子:“玄明,玄清,你二人立刻准备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一辆护送李庄主,一辆护送李夫人和小公子。分开行动,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土地庙汇合,再分道扬镳。”
“是,师祖!”两名年轻道士领命而去。
清风道长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清香扑鼻的丹药,一粒喂给李啸天,一粒让道童化水喂给林素心:“这是武当‘紫金丹’,对内伤颇有疗效,可暂保元气。”
服药后不久,李啸天夫妇的气色果然稍好了一些。
林素心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枚阳玉佩,用一方干净的手帕包好,塞进长子的襁褓深处,贴肉放着。她低头,轻轻吻了吻婴儿的额头,泪水无声滑落,低语道:“孩儿,记住,你叫李逍遥……愿你……此生能得逍遥……平安喜乐……这玉佩,是你找到弟弟,找回你身世的钥匙……千万……千万不能丢了……”
婴儿李逍遥似乎感应到什么,小手挥舞了一下,抓住了母亲的一缕头发。
片刻之后,马车备好。分别的时刻到来。
李啸天紧紧握了握妻子的手,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沉重无比的眼神。他又深深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长子,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里。然后,他毅然转身,在清风道长的搀扶下,上了第一辆马车,马蹄嘚嘚,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林素心抱着李逍遥,在另一名道士的护送下,上了第二辆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藏剑山庄的废墟在晨曦中沉默着,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过去的辉煌,也埋下了一颗仇恨与希望的种子。只是此刻,希望微弱如风中残烛。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幽冥教总坛,深藏于西北苦寒之地的某处幽暗山脉腹地。这里终年笼罩着阴冷的雾气,建筑依傍陡峭的山崖而建,风格诡谲阴森,多以黑石和血色纹饰为主,随处可见狰狞的鬼怪雕刻。
地宫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大殿内,光线晦暗,只有墙壁上几盏幽绿色的长明灯跳跃着阴冷的光芒。
幽冥教主已然归来,高踞于一张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宝座之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面具下的目光深邃难测。下方,四方幽冥使、血罗刹以及一众教中高层长老肃立两旁,气氛凝重。
血罗刹怀中,依旧抱着那个从藏剑山庄夺来的婴儿。一路奔波,婴儿竟出乎意料地安静,很少哭闹,只是睁着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诡异而陌生的环境。
“教主,”东方青煞上前一步,声音尖细,“此次虽未竟全功,未能夺得双玉佩及双子,但亦成功重创李啸天,毁其根基,夺得其一子及一玉佩。于我圣教复兴大业,已算初步告捷。只是……清风牛鼻子突然插手,救走李啸天及其长子,恐留后患。”
幽冥教主冷哼一声,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风老道……哼,迟早要他武当山鸡犬不留!李啸天虽未死,也已半废,不足为虑。那长子……暂且让他多活几日。至于这到手的一子一佩……”
他的目光落在血罗刹怀中的婴儿身上,那目光冰冷而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工具,而非一个生命。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这股不善的意念,小嘴一瘪,似乎要哭。
血罗刹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襁褓,动作略显僵硬,却有效安抚了婴儿。她上前一步,声音清冷无波:“启禀教主,此子根骨绝佳,心性沉静,远胜寻常婴孩,是块难得的璞玉。若加以雕琢,必成我圣教一把最锋利的尖刀。”
“哦?”幽冥教主似乎来了兴趣,“血罗刹,你似乎对此子颇为上心?”
血罗刹垂下眼帘:“属下只是为圣教考量。李啸天与林素心皆是人中龙凤,其子天赋异禀实属正常。好好培养,让他将来成为对付正道、甚至手刃其亲生父母兄弟的利器,岂非比单纯杀了他,更能让那些自诩正义的伪君子们痛苦绝望?”
她的声音平淡,说出的话语却恶毒至极,让殿中一些心肠稍软的长老都暗自心惊。
“哈哈哈哈!”幽冥教主闻言,竟发出一阵愉悦的大笑,“好!说得好!以其子之刃,屠其亲族!妙极!此计深得我心!”
他笑声一收,命令道:“既然如此,血罗刹,本座便将此子交予你抚养教导!务必将他培养成最冷酷、最忠诚、最强大的杀手!要他彻底忘却本来身世,心中只有对圣教的效忠,以及对正道的仇恨!”
“属下遵命!”血罗刹单膝跪地,领命时,手臂依旧稳稳地抱着婴儿。
“至于这玉佩……”幽冥教主目光转向血罗刹从婴儿襁褓中取出,此刻正托在掌中的那枚阴玉佩。玉佩触手温润,却在幽绿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冷光,上面的阴阳鱼图案缺了一半,显得有些不完整。
“此物关系重大,暂由本座保管。待日后集齐另一枚,或有大用。”他手掌一翻,将玉佩收入袖中。
“教主英明!”众人齐声道。
“此番行动,诸位皆有功劳,教中自有封赏。然,正道经此一击,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圣教复兴之路方才起步,诸位需更加勤勉,广纳势力,炼制尸傀,增强实力!下一次出手,便要雷霆万钧,让所谓正道联盟,土崩瓦解!”幽冥教主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谨遵教主令谕!圣教之光,必将照耀江湖!”众人狂热响应。
会议散去,众人躬身退下。
血罗刹抱着婴儿,面无表情地走出大殿,沿着阴冷潮湿的石廊,走向自己所在的殿宇。她的居所同样冷清,陈设简单,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有一股淡淡的、经年不散的血腥味与药草味混合的气息。
她将婴儿放在铺着兽皮的石床上,自己则坐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他。
婴儿也不怕生,同样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许久,血罗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冰凉,轻轻触碰到婴儿娇嫩的脸颊。婴儿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哭,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她那根带着薄茧的手指。
血罗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常年握刀杀人的手,沾染了无数鲜血,此刻被这柔软脆弱的小生命抓着,一种极其陌生而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挣扎,但旋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从今日起,你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情感。”她的声音低沉而冷酷,像是在对婴儿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你只是圣教的武器,代号——‘寒刃’。你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变得强大,然后……杀戮。”
婴儿自然听不懂这残酷的宣言,只是抓着她的手指,咿咿呀呀地发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初的声音。
而这声音,回荡在这阴森的地宫石室里,显得格外微弱,又格外令人心悸。
命运的丝线,已将这对孪生兄弟牵引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江南水乡的温风细雨,或许能暂时呵护李逍遥的童年,但他血脉中的宿命和深藏的玉佩,注定他无法真正逍遥。
而西北魔窟的酷寒与残酷,将从这一刻起,开始淬炼李无言的筋骨与灵魂,将他推向那条注定充满血腥与荆棘的杀手之路。
陌路双生,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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