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苏梦枕风尘仆仆地从临县归来。他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并非处理积压的商务,而是径直来到了李逍遥所居的“听竹轩”。
轩外翠竹掩映,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平添几分幽静。然而轩内的气氛,却与往日的闲适截然不同。李逍遥正襟危坐,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他知道,舅舅即将与他谈论的,很可能改变他的一生。
苏梦枕屏退左右,只留福伯在门外守着。他看着眼前的外甥,少年俊朗的眉眼间已隐隐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沉稳和思索的痕迹,尤其是那双总是灵动机智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逍遥,”苏梦枕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长大了。有些事,舅舅原本想等你再年长几岁,根基再稳固些再告诉你。但近日之事表明,危机或许不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从容准备。”
李逍遥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你可知,你并非苏家亲生?你本姓李,乃江南武林名门‘藏剑山庄’庄主李啸天之子。”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舅舅口中得到证实,李逍遥仍是浑身一震,眼眶瞬间发热。藏剑山庄!李啸天!那残卷上的记载是真的!
“那……我爹娘他们……”李逍遥的声音有些哽咽。
苏梦枕眼中掠过一丝沉痛:“十年多前,幽冥教重现江湖,第一个目标便是藏剑山庄。你父亲力战重伤,你母亲……为护你们兄弟,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山庄……近乎毁于一旦。”
“我们……兄弟?”李逍遥捕捉到了最关键的字眼,猛地抬头。
苏梦枕沉重地点了点头:“你有一个孪生弟弟。在那场浩劫中……他被幽冥教的人……掳走了。”他省略了李啸天尚在人间并被清风道长救走的消息,这是清风道长的意思,在李逍遥武功未成之前,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孪生弟弟”和“掳走”这两个词,李逍遥依旧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和难以言喻的愤怒!他真的有个兄弟!而且自出生就落入了魔教之手!这十年来,他过着锦衣玉食、看似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他的同胞兄弟,却在魔窟中不知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幽冥教!”李逍遥咬牙切齿,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你父母将你托付于我,希望我能护你平安长大,远离江湖恩怨。”苏梦枕叹了口气,“我本想让你做个富贵闲人,平淡一生。故而从未教你武功,甚至有意纵你顽劣,以期瞒天过海。但如今看来,是舅舅想错了。是明珠,终会发光;是潜龙,终要腾空。你的机敏,你的天赋,乃至你暗中练习的那些……小把戏,都说明你流淌着李家的血,注定无法平凡。”
李逍遥低下头,原来舅舅早就知道他在偷偷练习。
“那晚袭击藏书楼的人,武功路数阴狠诡异,极可能就是幽冥教的爪牙。”苏梦枕语气凝重,“他们或许一直在寻找什么,而那件东西,可能与你李家,甚至与你那被掳走的弟弟有关。你此次遇袭,绝非偶然。”
李逍遥猛地想起那卷消失的残卷和上面提到的“双玉佩”。
“舅舅,那我该怎么办?”李逍遥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火焰,那是仇恨、责任与渴望交织的火焰,“我要学武!真正的武功!我要找到我弟弟!我要为爹娘报仇!”
苏梦枕看着他眼中熟悉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当年好友李啸天的影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他点了点头:“好!这才不愧是李家的好儿郎!从今日起,舅舅不再阻拦你。你李家的‘浩然剑气’乃天下至正至刚的武学,只是修炼需从基础内功扎实体魄,循序渐进,切忌急功近利。我会先传你内功心法基础篇和轻身提纵术的诀窍。至于更高深的,待你根基稳固,或有机缘,自会有人教你。”
接下来的日子,李逍遥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需要假装纨绔,也不再偷偷摸摸练习。苏梦枕虽然经商,但早年也曾习武强身,加之与清风道长、李啸天交好,见识不凡,亲自为他讲解内功修炼的基本原理、经络穴位、呼吸吐纳之法。
李逍遥天赋极高,尤其是那经过多年“玩闹”无形中打下的轻功和暗器基础,以及对身体精细的掌控力,让他修炼内功事半功倍。一旦得到正确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感迅速壮大,沿着特定经脉运行时,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力量感。
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知识,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打坐练气、练习苏梦枕传授的轻身步法以及继续精研他那手飞针绝技——如今有了内息加持,威力与精准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苏芷嫣见他终于“改邪归正”,开始专心练武,虽不知具体缘由,但也为他高兴,时常陪在他身边,在他练功间歇时递上毛巾和茶水,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李逍遥能感觉到,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
与此同时,幽冥教总坛。 李无言收拾好简单的行装,一柄淬毒短剑,一架小巧手弩,以及各种必备的毒药、伤药、伪装物品。他即将出发,前往那个对他而言只存在于教义贬斥和任务简报中的烟雨江南——苏州。
血罗刹再次召见了他。 “此次江南之行,关系重大。苏家并非寻常商贾,与武林联系千丝万缕,需格外谨慎。”血罗刹的声音依旧冰冷,“你的任务是探查,尤其是那个叫李逍遥的少年。查明他的日常作息、身边护卫力量、与武林中人是否有接触。至于那卷《七星秘录》……”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教中志在必得。届时自有‘内应’与你联络,他会给你进一步指示,你需全力配合,见机行事,不得擅自行动。”
“内应?”李无言抬起眼。 “这不是你该问的。”血罗刹冷声道,“记住你的身份,寒刃。江南温柔乡,最是消磨意志,腐蚀人心。别忘了教规,也别忘了……你是什么。”
她的话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属下明白。”李无言低下头。内应?苏家内部竟然有幽冥教的人?这让他对此次任务多了几分警惕。井中的水,远比他看到的要深。
“去吧。”血罗刹挥挥手,“记住,你是圣教的刀,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指向敌人。”
李无言行礼告退,转身走出阴森的大殿。当他踏出总坛那沉重的大门,感受到外面虽然依旧荒凉却相对自由的空气时,他的心跳,难以抑制地加快了一丝。
江南,苏州,李逍遥。 这些名字,对他而言原本毫无意义。但不知为何,自从接到这个任务,这三个词就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石子,荡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他甚至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任务目标的冷漠?是对陌生环境的警惕?还是……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
他甩了甩头,将一切杂念强行压下。他是寒刃,是去执行任务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形展开,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通往东南方向的荒原之上。
江南水乡的温风,似乎还远在千里之外。 但一场注定席卷而来的风暴,已随着这把冰冷利刃的南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双子各自的道路,在经过漫长的平行延伸后,终于开始向着一个未知的交点,显着地弯曲、靠拢。
命运的齿轮,加速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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