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跋涉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汗水已经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精心描绘的妆容也难掩疲惫。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选择绕路是否正确时,前方隐约传来人声。
拨开一丛茂密的凤尾竹,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向阳坡地上,几垄菜畦青翠欲滴,几间黄泥夯筑、黑瓦覆顶的简陋农舍依偎在山壁下。一个身影正弯腰在一个小院前收拾着什么。
那是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女性。她衣着朴素,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土布上衣,同样质地的阔腿裤,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普通的黑色发夹固定,露出被山风和岁月刻下痕迹但依旧清秀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那个硕大的、颜色斑驳的深棕色药箱。箱子看上去用了很多年,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深色的木质纹理,几条深绿色的帆布带子固定着它。最特别的是药箱的背带,原本的皮革部分已经磨得又薄又亮,接近断裂的边缘,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用墨绿色厚帆布重新缝合加固的补丁。那针脚歪歪扭扭,粗大而笨拙,像是出自一个极不熟练的人之手,却缝得异常厚实紧密,针线密密麻麻地深嵌在帆布里,透着一股子蛮劲和不容置疑的牢固。
妇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拉着小推车、穿着与这深山环境格格不入的林薇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被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和善意取代。
“姑娘?”她站起身,声音温和,带着本地特有的软糯口音,“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走到这老药径上来了?”她的目光扫过林薇脚上那双沾满泥土却依旧耀眼的细高跟鞋,以及那包裹在酒红丝袜中、线条优美的腿,惊讶更深了。
林薇赶紧停下脚步,脸上绽开热情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大姐您好!我叫林薇,是个徒步的,在直播呢。”她指了指手机支架,“本来走桐木关古道,听说前面塌方了,就绕到这条小路,没想到走到您这儿了。请问这是哪里呀?塌方的地方离得远吗?”
“直播?”妇人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那个对着她的手机,显然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但很快理解了意思,露出理解的笑容,“哦哦,拍电视啊?这里是坳背村,陈淑芬。塌方在古道三曲亭那头,离这儿还有点脚程。你绕过来是对的,那边石头哗啦啦地掉,危险得很。”她打量着林薇,目光里是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姑娘,你这鞋……走这路,可遭罪了。快进来歇歇脚,喝口水。”她热情地招呼着,指了指自家敞开的院门。
“太好了!谢谢陈姐!”林薇如释重负,笑容更加灿烂。她拉着小推车,小心地迈过高高的木门槛,走进这个小小的农家院落。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堆着劈好的柴火,几只土鸡在篱笆边悠闲地刨食。陈淑芬搬来一个结实的小竹凳让她坐下。
“当家的,来客人了!倒碗茶来!”陈淑芬朝屋里喊了一声。
“哎,来了!”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应着。不一会儿,一个同样五十多岁、身材瘦削、走路时右腿明显有些僵硬不便的男人端着两个粗瓷碗走了出来。碗里是澄澈透亮的淡黄色茶水,飘散着清新的野菊花香。男人面容憨厚,话不多,把碗递给林薇时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说了句“喝口水”,便又转身默默地坐到屋檐下的小板凳上,拿起一把柴刀,开始削一根新砍下来的竹棍,似乎想把它做成手杖。他动作不快,但很专注,手指关节粗大。
“这是我男人,老张。”陈淑芬介绍道,语气平常。
林薇连忙道谢,接过茶碗。温热的茶水带着野菊特有的甘洌微苦,瞬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一路熨帖到心里,驱散了山行的疲惫。她注意到老张削竹杖的动作,和他那条不太灵便的腿。
“大姐,您这药箱……”林薇的目光再次落到陈淑芬放在地上的药箱上,尤其仔细地看着那条粗糙却厚实的帆布补丁,“背带都磨成这样了,还背着出诊,真辛苦。这补丁……”她顿了顿,看着那歪扭却异常结实的针脚,又瞥了一眼屋檐下沉默削着竹杖的老张,心里了然,声音里带上由衷的笑意和暖意,“是大哥给您缝的吧?针脚虽然…嗯…豪放了些,但一看就知道下了死力气,生怕它不结实呢。”
陈淑芬顺着林薇的目光看向药箱背带上的补丁,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像被温暖的阳光照亮。她伸出手,布满老茧和细小划痕的手指,温柔地、反复地摩挲着那块墨绿色的、针脚粗犷的帆布补丁,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锦缎。
“是啊,”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沉浸于回忆的温柔,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他呀,手笨得很。缝个扣子都歪七扭八,别说缝这厚帆布了。那天看我箱子带子快断了,急得不行,非要自己动手。拿着大针,笨手笨脚地戳,手指头被扎了好几下,血珠子都冒出来了,还硬是不让我插手。”她摇了摇头,语气里是嗔怪,眼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暖意,“缝好了还一个劲儿问我‘结实不?这回肯定断不了了!’你说他傻不傻?”
林薇静静地听着,直播间的弹幕此刻也默契地安静下来,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温柔的诉说。镜头忠实地捕捉着陈淑芬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粗糙的手指摩挲补丁的动作,以及屋檐下老张微微佝偻着背、专注削着竹杖的侧影。
陈淑芬的目光越过院墙,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苍翠山峦,声音像在讲述一个古老而美好的故事:“这箱子,跟了我快三十年了。从卫校毕业分到乡卫生院,再到后来自己回村里当这赤脚医生,风里雨里,翻山越岭,给大人瞧过病,也接过不少小娃娃落地……它都跟着我。”她拍了拍药箱厚厚的箱盖,发出沉闷的轻响。
“老张他……”她顿了顿,笑意更深,“以前在矿上干活,腿就是那会儿落下的毛病,阴天下雨就疼得钻心。医生早说了,不能再爬高下低,得好好养着。可自打我回村当这赤脚医生,只要路远点、难走点,他就非要跟着。说‘山路滑,你一个女同志,摔了咋办?’。”她模仿着老张的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其实啊,他那腿,走平路都费劲,更别说爬山了。每次跟我出去,走不了多远就疼得脸色发白,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扶着树直喘粗气,我看着都心疼死了。让他别跟,他就闷着声不说话,第二天照样早早起来收拾东西,杵着他那根磨得溜光的破竹竿,站门口等我。”
陈淑芬的声音低缓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山涧溪水的温度,缓缓流淌进林薇和直播间观众的心里。她讲起那些风雨交加的夜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有人家孩子高烧惊厥。老张是如何一声不吭地起身,忍着腿疼,打着那把补丁摞补丁的大黑伞,深一脚浅一脚地陪她走在泥泞漆黑的山路上。她讲起有一次去邻村接生,回来时遇到山洪冲断了小桥,水势湍急。是老张咬着牙,背着她,拄着竹杖,一点点试探着从齐腰深的冰冷洪水中艰难地挪过去,他的腿在冷水里泡得几乎失去知觉,却始终把她托得稳稳的。
“你说他图啥?”陈淑芬看向林薇,眼神清澈而坦然,“我又不是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了。这山里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摸清。可他啊,就是放不下这个心。好像我离了他眼前一步,就能掉进山沟里似的。”她笑着,眼角的皱纹舒展开,盛满了历经岁月沉淀的温情,“他缝这箱子带子,也是怕它突然断了,我摔着。笨是笨了点,可这心意,实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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