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宫门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开启一道缝隙，旋即又严密合拢，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但守卫宫门的禁军将领，却在那两道身影掠过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让他窒息的低气压，尤其是前面那位穿着灰布衣衫的“青玄”先生，虽然面容平静，但那眼底深处翻涌的寒意，让他这个沙场老卒都心惊肉跳，连忙垂首躬身，不敢多看一眼。
李清风没有回寝殿，而是直接回到了御书房。他甚至没有更换衣物，就那么一身沾染了外界尘埃与阴暗的灰布衣衫，坐回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之上。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琉璃灯盏的光芒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威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翻阅奏章，也没有召见任何人，只是沉默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光滑冰冷的紫檀木扶手。
那“笃、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规律而冰冷，敲得侍立在外间、竖着耳朵留意里面动静的内侍总管心头狂跳，冷汗涔涔。
陛下……心情极差！前所未有之差！
这种无声的低气压，比雷霆震怒更让人恐惧。
没过多久，得到陛下回宫消息的几位核心心腹——荀岳、钱广、柳明渊，甚至连本应在京营的刘莽、拓跋野、赵平，都心有灵犀般，不约而同地匆匆赶到了御书房外。他们同样感受到了那股从紧闭的房门内弥漫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与不安。陛下这才出宫多久？满打满算不过几个时辰，究竟遇到了何事，竟让一向沉稳如山、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陛下，情绪外露至此？
“王总管，”荀岳压低声音，向面如土色的内侍总管询问道，“陛下……回来时，可有何异常？”
内侍总管苦着脸，声音发颤：“回荀相，陛下回来时，面色……很冷，一句话也未说，就直接进了御书房，连衣衫都未换……老奴，老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
几人心中更沉。连衣衫都未换？这意味着陛下回宫后连最基本的仪容都顾不得整理，可见其心绪之激荡。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侧门无声开启，一身灰衣的影十三如同幽灵般走了出来，他似乎正要离去执行某项命令。
“影统领！”刘莽性子最急，一个箭步上前，压低声音急切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宫外……到底遇到了什么？”
影十三停下脚步，他那张永远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淡淡地扫过眼前这几位帝国重臣。
他没有回答刘莽的问题，而是微微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叹息，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的语气，缓缓说了一句：
“有些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一晃，便再次融入廊下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荀岳等五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立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日子过得太安逸了……”钱广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胖胖的脸上血色褪去，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是管钱粮的，手下经手的款项、接触的皇商官员最多……难道，是自己麾下哪个不开眼的蠢货，贪腐盘剥，撞到了微服出巡的陛下枪口上？
柳明渊眉头紧锁，他是执掌刑狱的，“安逸”二字在他听来，更像是指律法松弛，吏治腐败！是京兆尹衙门？还是他廷尉府下属的某个官员徇私枉法，被陛下亲眼目睹了？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他不寒而栗。
荀岳作为首辅，总揽全局，想的更多。“安逸”……可以指官员懈怠，可以指奢靡之风，可以指欺压百姓……范围太广了！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在他治下的政务体系，出现了让陛下无法容忍的严重问题！他感到一阵深深的自责和压力。
刘莽、拓跋野、赵平三位武将，虽然不直接管民政，但也心头打鼓。刘莽更是急得抓耳挠腮：“他娘的！影十三这厮说话说半截，急死个人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惹陛下生这么大气？别让老子知道，不然非扒了他的皮！”
赵平相对冷静些，低声道：“影统领既然不说，必是陛下有严令。我等……还是各自回去，好生约束部下，仔细核查近期有无不法之事吧。看陛下这架势，恐怕……要起风浪了。”
拓跋野重重哼了一声，算是赞同。
荀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对几人沉声道：“赵将军所言甚是。陛下心绪不佳，我等在此揣测无益，反而可能打扰陛下静思。各自回去，谨守本职，严查下属！若有作奸犯科者，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这，或许才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几人默默点头，都知道荀岳说的是正理。他们再次担忧地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御书房大门，怀着满腹的惊疑与忐忑，各自心事重重地散去。
这一夜，对于这几位帝国顶梁柱而言，注定无眠。他们回到各自的衙署或府邸后，第一件事便是召见心腹属官，或明或暗地开始了一场紧急的内部清查与整顿，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祈祷着千万不要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捅出了那足以惊动圣颜、引来雷霆之怒的篓子。
而御书房内，李清风依旧独自坐着。影十三那句“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同样在他耳边回响。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下那片看似平静祥和的帝都。
“是啊，太安逸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以至于有些人，忘了这江山是如何来的，忘了朕……最恨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那藏污纳垢的“漱玉坊”，落在了那仗势欺人的刘员外，落在了那两个欺压老妇的衙役，落在了所有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阴影角落。
“既然忘了，那朕，就帮你们好好想起来。”
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已然在皇帝冰冷的目光中，悄然酝酿。而风暴来临前的压抑，让整个帝都的上空，都弥漫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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