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凛冽的清晨，
日光艰难地穿透连日阴霾，
照亮了雍京纵横交错的坊市。
一夜风雪虽歇，
但屋檐街角仍积着残雪，
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冷光。
卫昭并未在神策军驻地过多停留。
刘给事暴毙案如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那指甲缝中奇异的香料残留，
是眼下最明确的线索。
他换上一身寻常的青灰色棉袍，
外罩半旧斗篷，
刻意收敛了军中习武之人的锐气，
只带了两名同样作寻常打扮、眼神精干的亲兵，
牵马出了驻地，
径直往南城而去。
南城一带，
商铺林立，
三教九流混杂。
相较于东市的奢华和西市的规整，
这里更多是些经营日常用度、甚至灰色交易的大小铺面。
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皮革、油脂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气味。
根据昨夜初步询证得到的零星信息，
刘给事近日曾数次派人前往南城一带采买“稀罕香料”。
范围依然很大，
但总好过毫无头绪。
他们牵着马，
缓步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
卫昭目光如鹰，
不动声色地扫过沿途一家家招牌：
脂粉铺、绸缎庄、杂货行、药堂……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那些门脸不大、却透着些不同寻常气息的店铺上。
一名亲兵低声回禀：
“校尉，
打听到了，
前边巷子里有家‘百草轩’，
门面不起眼，
但据说私下里会进些外面少见的好东西，
也有些番邦来的稀罕香料。”
卫昭微微颔首：
“去看看。”
百草轩铺面果然狭小陈旧，
柜台后坐着个须发花白、正在打盹的老掌柜。
见有客来，
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店内光线昏暗，
弥漫着浓重而复杂的草药气味，
几乎盖过了一切。
亲兵上前，
依着卫昭事先的吩咐，
含糊地表示想寻些“特别点的、气味持久的香料，
不拘是熏衣还是礼佛用，
只要够独特稀罕”。
老掌柜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
慢吞吞地摇头：
“小老儿这里都是些寻常药材和制香原料，
客官要寻稀罕物，
怕是走错地方了。”
卫昭并未轻易放弃。
他上前一步，
目光沉静地看着老掌柜，
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包裹着的素白棉帕，
缓缓打开，
露出那一点褐黄色的香料残留：
“掌柜的见识广博，
可否帮忙辨认一下，
这是何种香料？从何处可得？”
他的语气平和，
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老掌柜起初有些不耐，
但当他眯起眼睛，
仔细看清那帕子上的残留物，
又凑近了些，
翕动鼻翼仔细嗅了嗅那极其淡薄的气味时，
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
再次仔细打量卫昭，
眼神里多了几分惊疑和警惕。
“这……”他迟疑着，
声音压低了少许，
“客官这东西……从何而来？”
“偶然所得，
觉其奇特，
故来请教。”
卫昭面不改色。
老掌柜连连摆手，
身子向后缩了缩：
“不认得，
不认得！小老儿从未见过此种香料。
客官还是去别处问问吧！”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惶急，
与方才的懒散判若两人。
他这过激的反应，
无疑昭示着他绝非“不认得”，
而是“不敢认得”。
卫昭心中了然，
不再逼迫，
只是深深看了老掌柜一眼，
将帕子重新收好：
“既如此，
叨扰了。”
转身走出百草轩，
卫昭面色沉静，
目光却愈发锐利。
那老掌柜的反应，
几乎坐实了这香料来历非凡，
且必然牵扯着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
“校尉，
现在……”亲兵低声请示。
“继续查。”
卫昭冷声道，
“一家一家问过去。
重点留意那些兼营番货、或是与宫中采办有过联系的铺子。
总有人，
会愿意开口。”
与此同时，
就在相隔几条喧闹街巷的一处临水茶肆二楼雅间。
谢知非临窗而坐，
面前摆着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
茶烟袅袅。
他并未品茶，
只是凭栏远眺，
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实则精准地捕捉到了刚从百草轩出来的卫昭三人身影。
他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轻轻摇动着手中的玉骨扇。
“啧，
神策军的鹰犬，
鼻子倒是灵光，
这么快就嗅到南城来了。”
他低声自语，
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是为了那倒霉给事中指甲缝里的那点‘龙涎禧’吧？”
他似乎对昨夜百花楼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一个做小贩打扮的精干汉子悄无声息地进入雅间，
垂手恭立在一旁，
低声道：
“公子，
都按您的吩咐，
把‘百草轩藏有禁香’的风声，
透给常往宫里送药材的那几个牙人了，
想必很快就能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办得好。”
谢知非懒洋洋地收回目光，
“水浑了，
才好摸鱼。
让咱们的人也动起来，
看看除了这位卫校尉，
还有哪些人对这‘龙涎禧’感兴趣。
特别是……那些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老鼠。”
“是。”
汉子领命，
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谢知非端起茶杯，
轻轻吹开浮沫，
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他故意留下线索，
甚至推波助澜，
就是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条鱼。
卫昭的出现，
在他意料之中，
却又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直接。
“也好。”
他抿了口茶，
轻笑，
“就让这位寒门出身的鹰犬先去碰碰钉子，
搅动一番。
或许……能帮我试出那枚意外落入崔家的小棋子，
到底是真是假。”
他放下茶杯，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舍，
看到那座深宅大院中，
某个正对着一枚冰冷令牌苦苦思索的少女。
暗流，
已悄然涌动。
多方势力的触角，
开始因为一桩突如其来的命案、一种奇异的香料，
而悄然交织、碰撞。
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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