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幻烟的到来与离去，如同在安河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
涟漪虽渐渐散去，却在某些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她临走前，请哑巴张推算李日卿的方位。
哑巴张并未推辞，只是闭目凝神片刻，手指在虚空中勾勒几下。
仿佛捕捉着无形的命运丝线，随后指向东南方向，对着苏幻烟微微颔首。
苏幻烟了然，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对着众人微微一礼，尤其是深深看了李剑直一眼，便再次踏上那叶竹舟，白衣飘飘，顺流而下，很快消失在茫茫雪雾与暮色之中。
她要去寻那位“小太阳”，“叙叙旧”，想必李日卿见到她，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河边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刘瞎子摇头轻笑，似乎对苏幻烟此举颇感有趣。
齐疯子则咂咂嘴，嘀咕着“小冰冰还是这么神神叨叨”。
王掌柜默默提起菜篮子，准备回去继续忙活晚饭。
然而，一直沉默如同背景的李剑直，却在此刻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正准备离开的王掌柜和哑巴张耳中：
“掌柜的，张叔。”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双空洞的眸子依次看向王掌柜和哑巴张。
“我的‘气’，为何与你们，还有刚才那位苏前辈，都不一样？”
他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直接，也极其本质。
他感知敏锐。
虽然无法准确描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王掌柜、哑巴张、刘瞎子、齐疯子乃至刚刚离去的苏幻烟，他们周身都萦绕着一种与天地自然交融、圆融而浩瀚的“气”。
那是一种生生不息、仿佛自身便是一个小天地般的感觉。
而他自己，尽管在“藏煞”状态下气息近乎于无。
但他深知，自己内在的核心，是那经由“韵煞”转化。
凝练而来的力量，阴寒、死寂、带着一种极致的“空”与“无”。
与王掌柜他们的“生机勃勃”、“道法自然”截然不同。
甚至连苏幻烟那清冷空灵的“云岫之气”，也带着水的柔韧与冰的凛冽，是天地自然之力的一种体现。
唯有他，像是走在一条完全背离了“生”与“自然”的道路上。
王掌柜停下脚步，浑浊的老眼看向李剑直，没有立刻回答。
哑巴张也转过身，清澈的目光落在李剑直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李剑直见他们不语，又补充了一句，依旧是那平淡的语气，却问出了一个足以让外界武者瞠目结舌的问题：
“若我与苏前辈境界相同，孰强孰弱？”
齐疯子和刘瞎子也都被这个问题吸引了注意力。
齐疯子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你小子可真敢问”的表情。
王掌柜沉默了片刻，将菜篮子放在脚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李剑直，缓缓说道：
“气之不同，源于道之不同。”
他指了指哑巴张：
“你张叔，走的是‘天机’与‘自然’之道，融于天地，掌缘生灭。”
又指了指刘瞎子。
“刘瞎子，以‘心眼’观世，明心见性，万气皆明。”
再指了指齐疯子。
“这疯子，看似胡闹，实则暗合‘逍遥’真意，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最后，他指向自己，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老夫嘛，杂而不精，博而不纯，算是……幽冥与‘万法’之道，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算太顶尖。”
“至于你，”王掌柜的目光重新回到李剑直身上，变得锐利起来。
“你走的，是‘寂灭’与‘归元’之路。以煞为基，化死为生，追求的是极致的‘空’与‘无’。”
“这条路，前无古人，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神魂俱灭。但也正因为其极端，若能走通，威力……亦是非同小可。”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剑直关于“孰强孰弱”的问题，而是先点明了道路的差异。
李剑直静静地听着，眼神依旧空洞，似乎在消化这些话。
王掌柜话锋一转，这才回应他的第二个问题：
“至于你和苏幻烟……若同境界，胜负难料。”
他顿了顿，看着李剑直那毫无波动的脸，继续道：
“苏幻烟修行九十余载，身经百战，对自身之‘道’，对天地之力的运用，早已臻至化境。”
“她的《云岫风吟诀》更是玄妙无比，攻防一体，变幻莫测。你虽资质特殊，潜力巨大，但终究修行日短，经验、技巧、以及对力量的掌控，远不及她。真生死相搏，她胜在经验老辣，底蕴深厚。”
王掌柜这番分析，听起来合情合理。
既点出了李剑直的潜力，也强调了苏幻烟的优势，似乎是在告诉李剑直，他目前还不是苏幻烟的对手，需要沉淀和积累。
李剑直听完，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便转身，默默地向后院走去，继续他的修炼。
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只是随口一问。
看着李剑直离开的背影，齐疯子凑到王掌柜身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道：
“老王头，你刚才那话，忽悠那傻小子呢？”
“同境界？我咋觉得，要是真同境界，苏小冰冰那‘云岫之气’，未必能冻得住这小子那身古怪的‘寂灭煞元’啊？”
刘瞎子虽然没说话，但脸上也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
显然，他的“心眼”也看出了些端倪。
王掌柜没有理会齐疯子的调侃，他弯腰提起菜篮子，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凝重。
他刚才的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李剑直确实经验尚浅，技巧不足。
假的是……他对胜负的判断。
同境界？
王掌柜在心中默默摇头。
若李剑直真的达到与苏幻烟相同的先天巅峰极限，以他那近乎bug般的“寂灭”特性，对绝大多数依赖天地灵气、讲究生生不息的功法，都有着先天性的克制。
苏幻烟的“云岫之气”虽强，恐怕也难逃被“寂灭”侵蚀、分解的命运。
那时候的胜负，恐怕已不是经验能够弥补的了。
他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李剑直这条看似走偏了的“寂灭归元”之道，其最终的尽头，或许……比他，比哑巴张，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所走的道路，都要……可怕。
“唉……”
王掌柜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想，拎着菜篮子，佝偻着背，慢慢踱回了厨房。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
会长成参天大树，还是化为毁灭的毒藤，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只知道，李剑直这个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弟子，未来的道路，注定不会平静。
而他们这些老家伙，能做的，或许也只是在旁边看着，在他真正走上歧路之前……拉他一把。
风雪依旧，夜色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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