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州常年干旱少雨,地方贫瘠,处处沙漠戈壁。
由于地广人稀马贼横行,供人休憩打尖的驿站,与内地迥然不同,高墙深壕哨楼耸立,役卒日夜轮班值守,俨然一座防卫森严的小型堡垒。
故而,称之为“驿堡”。
煌月西郊二十里铺,有一座驿堡,乃通往缥缈峰必经之路,交通便利、客房充足,前去云圣宝殿上香祈福的外地信众,大多选择在此打尖住宿。
此前云圣殿修缮翻新,关门谢客一个月,昨日刚刚重新开放,各地虔诚信众早已等不及,四面八方纷纷涌来,一时间,驿堡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正午,骄阳似火。
一名官差纵马狂奔而来,在驿堡门口勒住缰绳。
“吁——”
他头戴宽檐笠帽,身披黑色斗篷,有意无意敞开下摆,露出绯红色飞兕镶边锦袍,这是皇帝身边金吾卫专属制服,生怕别人拎不清,用一口标准昊京口音大声嚷嚷。
“快去通知驿丞,速速出来迎接!”
守门人去吃午饭,进进出出只有客人,没人替他传话,金吾卫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迎,心中渐生不悦,转头找了一圈,发现哨楼上站着一名役卒。
“喂,快叫你们驿丞滚出来!”
役卒正在打瞌睡,帽檐压低,背靠柱子一动不动。
“……喂……老子叫你呢……喂……你他妈耳朵聋啦?……你再不吭声,信不信老子宰了你……混蛋……你他妈听见没……”
烈日炎炎酷热难耐,金吾卫喊的口干舌燥,火气越喊越大,最后近乎咆哮。
进出客人不知何事,纷纷投来异样目光,经过身边不敢逗留,低头快步通过。
金吾卫喊了半天,没人回应,自觉无趣只得乖乖下马,牵着坐骑往里走。
刚一进门,迎面撞见一位年轻伙计,牵一头骆驼往外走,登时来了精神,一把揪住对方衣襟,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快去叫你们驿丞,滚出来见我!”
对方面露苦笑:“嘻嘻,小的可不敢,驿丞大人正搂着姑娘快活呢,搅了好事,非把小的宰了不可。”
“混账!小小驿丞,芝麻绿豆大的官,竟敢如此无法无天?你现在带我找他,哼,本官就不信治不了他!”金吾卫揪着少年伙计往屋里走。
年轻伙计吓的连忙挣脱:“那小的更不敢啦。”
“你个下贱奴才,竟敢违拗本官,信不信老子一剑劈了你!”
金吾卫苍啷拔出一半佩剑,目露凶光。
“大人,您就体恤体恤小的吧。您只是住一天,小的还要在这干一辈子呢。我领您去找驿丞麻烦,等您一走,他还不把我皮扒了?”
年轻伙计拱手求饶。
“要不这样吧,大人您自己进去找驿丞。我呢在外面帮您看着马,反正马也不能进屋,扔在外面万一被毛贼顺手牵走岂不吃亏?”
金吾卫一想,似乎有些道理。
“驿丞在哪里?”
“好找得很,二楼右拐到底,一个白胡子老头,您自己当心点,他人可凶的很。”
“哼,少啰嗦,看好本官的马!”
金吾卫将缰绳扔给年轻伙计,大步流星冲进门。
一进屋,看见三四桌客人正在喝酒吃饭,一个伙计端着托盘跑来跑去忙个不停。
柜台后面坐着一名中年男人,只穿一件布坎肩,光着膀子,满头大汗趴在柜案上,一边噼啪拨打算盘,一边闷头记账。
金吾卫不打招呼,径直往冲上楼梯。噔噔噔、噔噔噔,刚冲到一半,就听见下面有人喊。
“大人您找谁?”
金吾卫转头一看,正是记账的中年人。
“我找驿丞,没你的事,继续记你的账!”
他把手一扬。
中年人一脸茫然。
“下官就是驿丞,不知大人您有何吩咐?”
“你是驿丞?”官差难以置信。
“如假包换。”
中年人站起身,从柜台底下拽出一件皱巴巴的九品官服。
金吾卫顿时一脸错愕,伸手指向门外。
“刚……刚才那个小崽子是——”
胡杨林,满目金黄。
无弃哼着小曲,一手牵马、一手牵骆驼,得意洋洋走进树林深处,将马、骆驼各自拴在树下。
他像个得到宝贝的孩子,绕着马儿一个劲转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一会儿抚摸鬃毛,一会儿抚摸后背,目光贪婪嘴角上扬,不住发出惊叹。
“啧啧啧……瞧这闪亮毛色……瞧这挺拔高个……瞧这健壮长腿……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哈……我这下可发达啦。”
“哼,你别高兴太早,当心惹祸上身。”
镜中人泼了盆冷水。
“啥意思?”
“这是上林苑御马,屁股上还有皇家烙印呢,被官府发现你就死定啦。”
御马?
无弃绕到马后面,凑近仔细端详,屁股上烙印果然不一般,里面居然掺着金粉,一闪一闪格外醒目。
原来这就是皇家烙印啊。
他满不在乎道:“没事,咱们要去的是烽驿府,没人多管闲事,别说骑一匹御马,就算把皇帝老儿骑在屁股底下,也没人在乎。”
这回从刑场死里逃生,煌月肯定不能再待啦,无弃思来想去,决定去烽驿城试试运气。
烽驿城是边塞重镇,紧邻西域,当地鱼龙混杂,号称“三多”——
商贩多、胡人多,还有逃犯多。
逃犯可不是一般小偷小摸,全都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冷血杀手。想在烽驿活的长,必须学会装聋作哑,千万别管闲事。
无弃虽没杀过人,但顶着杀人犯的名头,烽驿是最合适的去处。他打算先探探路,等找到安身之处,再回来接老爹。
烽驿距离煌月八百里,一路全是戈壁沙漠,孤身前往必是自寻死路,必须加入一支驼帮。
马市经常有驼帮招募驼夫,不用自带给养,但骆驼必须自备。
他假扮伙计混进驿堡,轻而易举偷出一匹骆驼,没想到买一送一,出门撞见一个傻蛋,又白捡一匹马,还是千里挑一的御林宝马。
嘿,这运气真是好到没法说。
马鞍后面挂着一只褐色背囊,犀牛皮缝制,漂亮又结实,无弃“呸”啐口唾沫,袖管一擦光亮照人,囊身正中镶嵌一只黄铜虎头,巴掌大,怒目圆睁威风凛凛。
无弃解开背囊,将里面东西稀里哗啦全倒在地上——
除了火折子外,还有一把鲨鱼鞘匕首、一只黑色钱袋、一副青色骰盅、三粒骰子。
匕首柄平平无奇,拔出一看,嚯,居然是精钢打制,匕刃光洁如镜寒光照人。
无弃一直想请西域工匠打一柄精钢匕首,可惜价格太高舍不得。
“哈,不错不错!”
他兴高采烈将匕首插回鲨皮鞘,塞入怀中,生怕掉出来,又用手在衣服外面拍拍。
黑色钱袋外表瘪瘪,掂掂分量不轻,打开一看,嚯嚯,居然是两枚金锭,黄澄澄亮闪闪,每枚足有十两重,哈哈,这下不用发愁盘缠啦。
骰盅、骰子都是青玉磨制,温润如脂,妥妥高级货,价格肯定不菲。
但无弃不喜欢。
玉石太脆,容易崩个边缺个角,与他追求气势的豪放手法不太搭。
“你仔细搜搜背囊里面,说不定会有夹层。”镜中人提醒。
无弃撑开囊口伸手一摸,底部鼓鼓囊囊,果真有一处夹层,里面藏着两样东西——
一只红色玛瑙瓶、一封黄色信札。
玛瑙瓶很小,跟小拇指差不多,打开瓶塞,飘出一股浓郁香气,味道有点古怪,像是丹桂与紫檀的混合,馥郁如蜜却又沉稳内敛。
无弃摊开手掌,欲把瓶里东西倒出来瞅瞅。
“别别别,先别倒出来,快、快把瓶塞塞紧。”镜中人似乎十分激动。
“干嘛?”
“里面是贵重香料,气味散光就没用啦。”
无弃一听是香料,顿时没了兴趣,塞住瓶口,往背囊里一扔。
他最后捡起黄色信札,满脸嫌弃扫了一眼,红蜡封口上印有两个字,写的花里胡哨不认识,他抬起手,准备一扔了之。
“你不拆开看看吗?这可是司天监的信。”
原来镜中人认识红蜡封印。
“司天监关我屁事!”
无弃说归说,还是将信札打开。
原来是一封谒帖——
“云师镰尊钧鉴:晚辈昨夜离京,半月内将抵煌月,届时亲赴座下拜谒,望尊驾不吝赐教。天枢伏首敬叩,镜月十九年七月十六。”
寥寥数语,平平无奇。
无弃撇撇嘴:“切,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派人千里迢迢就送这么几句话,飞鸦传书岂不省事的多?”
“你懂什么!这人要拜谒的不是普通人,乃是五大天师之一、白教掌门首座、当代云师镰庆宗,按规矩必须亲自手书谒帖,否则视为失礼。”
“写信人是谁?”
“司天监掌监墨天枢。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天赋异禀聪慧绝伦,已是黄教年轻一辈第一人,可惜他不姓崇,否则必是下任山师不二人选。”
“你认识他?”无弃冷不丁问。
“当然——”
镜中人脱口而出,忽然发现脑子一片空白,似乎只记住一个名字、一段生平。
嗯?
他无比确信自己认识墨天枢,但究竟怎么认识的?关系如何?完全没一点儿印象。更令他诧异的是,自己对墨天枢并无恶感,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亲近。
这简直匪夷所思。
自己与天师道不共戴天,怎会亲近一位黄教后辈?
无弃哪知道镜中人心思,好奇问道:“司天监是干嘛的?”
“占卜天象,预知妖邪。”
“司天监掌监应该官不小吧,他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跑到几千里外找云师干嘛?”
“自然有事喽。”
镜中人随口一应。
“我猜多半有妖邪在煌月出现……”无弃抿嘴琢磨:“哎,你说这妖邪会是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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