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获取阵法信息的兴奋感在吉姆心中持续燃烧,像一簇被油浸润的火苗,明明灭灭间全是对未来的炽热憧憬。但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低眉顺眼、无比温顺的“吉姆·马肯”,垂落的眼帘掩去眼底所有的锋芒,指尖习惯性地蜷缩在袖管里,维持着一副任人摆布的乖巧模样。他太清楚,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任何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可能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前世那蚀骨的痛苦早已教会他,隐忍是最好的武器。
几天后,一个暮春的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特兰西府邸的走廊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管家踩着厚重的地毯无声走来,弯腰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惯有的刻板:“吉姆少爷,伯爵大人请您去书房。”
吉姆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迅速平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陈旧的衣摆,跟着管家穿过长廊。书房的门被推开时,一股混合着雪茄烟味与皮革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特兰西伯爵正陷在宽大的天鹅绒扶手椅里,肥胖的身躯像一摊融化的油脂,将精致的扶手椅撑得满满当当。他的手指上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丈量猎物的耐心。
“过来。”特兰西伯爵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浑浊得像是含了一口沙。
吉姆依言上前,停在离扶手椅三步远的地方,恭敬地垂下头。伯爵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逡巡,那目光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像是毒蛇的信子,一寸寸舔过他的皮肤,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那并非对亲人的疼爱,而是对一件即将归为己有的物品的审视。
“吉姆·马肯……”特兰西伯爵拖长了语调,每个字都裹着傲慢,“这个名字,充满了贫民窟的穷酸气,配不上你这张脸,更配不上托兰西家的门楣。”
吉姆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心脏却在胸腔里微微收紧。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前世的轨迹正沿着既定的纹路缓缓铺展,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对“父爱”抱有幻想的孩子,内心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像冬日里结在窗棂上的霜花,尖锐而寒凉。
“从今天起,”特兰西伯爵忽然坐直了一些,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宣布,仿佛赐予的是什么无上的荣耀,“你叫阿洛伊斯。阿洛伊斯·托兰西。你将冠以我的姓氏,成为托兰西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阿洛伊斯·托兰西。
这五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前世所有屈辱与痛苦的闸门。那些被强迫穿上不合身的华丽服饰、被当做稀奇物件向宾客炫耀、在寂静深夜里被肮脏手掌肆意抚摸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他胃里一阵翻搅,生理性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表情——受宠若惊的惶恐中夹杂着几分茫然,还有一丝刻意伪装的喜悦。他微微抬起头,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睁得圆圆的,里面闪烁着(精心酝酿出的)晶莹泪光,像受惊的小鹿般无辜。
“阿洛伊斯……托兰西……”他刻意放轻了声音,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真的不敢相信这份突如其来的“殊荣”,“谢……谢谢您,父亲大人。”
这一声怯生生的“父亲大人”,显然精准地取悦了特兰西伯爵。他满意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肥肉堆叠在一起,挤出几道丑陋的褶皱,连浑浊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很好,阿洛伊斯。记住,你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要懂得感恩,更要懂得听话。”
“是,父亲大人。”阿洛伊斯(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这样称呼他了)深深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以此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冷恨意。感恩?他当然会“感恩”,他会把这份“养育之恩”刻在骨血里,然后用最极端、最残忍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回报”给他的“父亲”。
改名之后,阿洛伊斯获得了名义上更大的“自由”。特兰西伯爵似乎急于将他培养成一个符合贵族标准的、能拿得出手的继承人,开始允许他在仆人的陪伴下,在府邸内更自由地活动,不再像从前那样将他禁锢在狭小的房间里。偶尔心情好时,甚至会带着他出席一些小型的家庭聚会,美其名曰“见识世面”。
这正中阿洛伊斯的下怀。他顺水推舟,将这份“自由”当成了秘密筹备计划的温床。根据古籍记载和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他需要三种特殊的材料才能绘制出完整的唤魂阵法:第一种是用于勾勒阵法基底的黑曜石粉末,其蕴含的黑暗能量能稳固阵法与冥界的连接;第二种是只在满月之夜盛开的夜息草汁液,这种汁液带有独特的幽光,是引导魂魄现世的关键媒介;第三种则是作为“引魂之引”的活物之血——古籍中特别注明,最好是乌鸦的血,因其常年盘旋于坟茔之上,天生便带着黑暗与不祥的气息,最易与亡魂产生共鸣。
黑曜石粉末和夜息草都并非寻常集市能买到的物品,前者多来自火山深处,后者更是只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古墓或深林之中。阿洛伊斯将搜寻的目标锁定在了府邸深处的地下室。前世,他曾在一次被仆人责罚、关入地下室时无意中发现,特兰西家族似乎有着收集古怪物品的隐秘癖好,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里,堆放着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奇异物事,其中不乏一些带着诡异气息的东西。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铺垫。连续几日,他都表现出对家族历史的浓厚兴趣,时常拉着老管家询问关于托兰西家族过往的轶事,眼神里满是孩童般的好奇与向往。在铺垫了近一周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向管家提出请求,希望能参观地下室,看看那些记载着家族历史的“老物件”。
管家起初有些犹豫,毕竟地下室从未对一个孩子开放过。但在阿洛伊斯那双“纯真”的紫罗兰色眼眸注视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请示特兰西伯爵。或许是觉得新“儿子”的“好学”值得鼓励,又或许是根本没将一个孩子的好奇心放在心上,特兰西伯爵轻易便答应了请求,只是附带了一个条件——必须有两名仆人全程陪同,且不得触碰任何物品。
得到许可的当天下午,阿洛伊斯便跟着管家和两名仆人走向了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隐藏在书房角落的一个暗门后,木质的台阶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老人沉重的叹息。越往下走,空气便越发阴冷潮湿,一股混杂着陈腐木料、灰尘与不知名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阿洛伊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但眼底的光芒却愈发明亮。
地下室比他记忆中更加宽敞,顶部悬挂着几盏蒙尘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不大的范围,更远处则陷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狭窄的通道两旁堆满了蒙尘的木箱、废弃的雕花家具,还有一些被白布覆盖的雕塑,白布上布满了蛛网,在微弱的气流中轻轻晃动,像是蛰伏的幽灵。
“阿洛伊斯少爷,您慢慢看,切记不要随意触碰。”管家站在通道入口处,语气严肃地提醒道。
阿洛伊斯乖巧地点点头,目光却早已像探照灯般在杂乱的物品中搜寻起来。他故意放慢脚步,一边用天真的语气询问着身边物品的来历,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动着脚步,一点点朝着记忆中堆放“古怪物品”的角落靠近。指尖拂过冰冷的木箱表面,粗糙的木纹硌着皮肤,他却毫不在意,心中一遍遍默念着所需的物品,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就在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破旧的橡木木箱。木箱的锁早已生锈断裂,盖子斜斜地搭在上面,露出一道缝隙。阿洛伊斯心中一动,借口想看看箱子里的东西,让身边的仆人帮忙打开了盖子。一股混杂着矿石气息的冷风从箱子里涌出,他探头看去,只见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绒布,绒布上放着半袋拳头大小的黑曜石原石,深黑色的石面上泛着幽冷的光泽,像是凝固的夜色。更让他惊喜的是,原石旁边竟然还放着一个简易的石臼和石杵,显然是用于研磨矿石粉末的工具。
他强压着心中的狂喜,假装只是觉得石头好看,伸手轻轻摸了摸,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在一个靠墙的矮柜上,他发现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紫檀木匣子。匣子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虽然已经褪色,但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精致。他让仆人将匣子取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铺着干燥的香草,几株干枯的植物被小心地摆放在中央,叶片呈现出奇异的墨绿色,即使已经干枯,边缘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光泽。
是夜息草!阿洛伊斯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记得古籍中曾记载,夜息草在干燥后,其汁液的能量会被封存,反而更容易萃取,效果也更加稳定。他强装镇定地将匣子合上,轻声感叹了一句“好特别的草”,便示意仆人将其放回原处。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又“好奇”地逛了一会儿,故意表现出对几件废弃的盔甲和油画感兴趣,以此转移仆人的注意力。在确定没人留意他的小动作后,他趁着转身的间隙,迅速将几小块黑曜石原石和两株干枯的夜息草藏进了身上宽大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外套是特兰西伯爵新给的,剪裁宽松,足以容纳这些小巧的物品。
“这里的空气太闷了,我有些不舒服。”又逛了大约一刻钟,阿洛伊斯适时地捂住胸口,脸上露出一丝苍白,语气带着虚弱的请求,“我们回去吧,管家先生。”
管家本就不喜欢地下室的环境,见状立刻点头:“好的少爷,我们这就上去。”
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地下室。回到房间后,阿洛伊斯第一时间反锁了房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直到确认外面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地将藏在身上的物品取了出来。他用一块黑色的丝绒布将黑曜石原石仔细包好,塞进了床底最隐秘的角落——那里有一块松动的木板,是他早就发现的秘密藏点。夜息草则被他夹在了一本厚重的拉丁文古籍里,书页的缝隙刚好能容纳,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看着眼前的“战利品”,阿洛伊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现在,所有材料中只差最后一样——乌鸦的血。而要得到它,他必须走出这座如同囚笼般的府邸,去往更广阔的外界。
他知道,机会不会让他等太久。特兰西伯爵既然想将他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就必然会带他去见识伦敦的繁华,以此彰显自己的“父爱”与家族的荣光。阿洛伊斯所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然后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一周后,机会如期而至。特兰西伯爵因为一笔生意谈得顺利,心情格外舒畅,早餐时便宣布要带阿洛伊斯去伦敦最热闹的集市“见见世面”。当管家将这个消息告知阿洛伊斯时,他正坐在窗边假装看书,听到消息的瞬间,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立刻换上了一副惊喜雀跃的模样,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
“真的吗?我可以去伦敦的集市?”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苍白的脸颊上甚至因为这份“期待”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那是他用指尖轻轻掐了一下脸颊,逼出的血色。
出行当天,仆人为他换上了特兰西伯爵特意定制的精致童装。白色的衬衫领口绣着银色的花纹,深蓝色的天鹅绒外套搭配同色系的短裤,腰间系着一条镶着珍珠的皮带,脚下是擦得锃亮的小皮靴。镜子里的少年有着苍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和紫罗兰色的眼眸,配上这身华丽的服饰,像极了橱窗里摆放的贵族人偶,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阿洛伊斯对着镜子,细细调整着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期待、好奇与依赖的神情,天真得足以骗过任何人。他甚至特意将头发打理得柔软蓬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马车驶离府邸时,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特兰西伯爵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伯爵的衣角,用充满“孺慕”与好奇的眼神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街道两旁的树木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不时发出小声的惊叹,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孩子般,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父亲大人,您看那座钟楼,好高啊!”
“父亲大人,街上的马车好多,它们要去哪里呀?”
“父亲大人,那是什么花?颜色好漂亮!”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对“父亲”的全然依赖。特兰西伯爵显然非常享受这种被崇拜、被视为唯一依靠的感觉,肥胖的脸上一直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甚至难得地耐心回答了阿洛伊斯几个幼稚的问题,语气中带着施舍般的温和。
“乖孩子,到了集市,你想买什么都可以,父亲都给你买。”特兰西伯爵拍了拍阿洛伊斯的头,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感,却被他刻意包装成了“疼爱”。
阿洛伊斯仰起脸,露出一个无比甜美乖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声音软糯得像:“谢谢父亲大人!您对我最好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副纯真的皮囊之下,他的内心正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是的,我想要的东西很多,比如你的命,比如托兰西家族的一切,你会毫不犹豫地给我吗?
马车在伦敦集市的入口处停下。刚一打开车门,喧嚣鼎沸的人声便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混杂着食物的香气、牲畜的嘶鸣和商贩的叫卖声,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热闹的市井画卷。阿洛伊斯跟在特兰西伯爵身后,脚步刻意放得很慢,看似是被周围的景象吸引,实则在快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集市的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五颜六色的商品琳琅满目——新鲜的水果堆叠成小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手工制作的玩具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引得不少孩童围拢;还有售卖宠物的摊位,笼子里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小兔子缩在角落啃着菜叶。阿洛伊斯的目光看似天真地四处张望,实则锐利如鹰,一寸寸搜寻着可能找到乌鸦的线索——他知道,乌鸦并非寻常宠物,大概率会出现在那些售卖奇异生物或提供特殊“材料”的摊位上。
同时,他也在不动声色地引导着特兰西伯爵的脚步。每当特兰西伯爵想走向那些售卖珠宝或奢侈品的摊位时,他便会用充满期待的语气指向另一侧:“父亲大人,那边好像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或是故意停在某个方向,对着远处的景象露出好奇的神情,引得特兰西伯爵顺着他的目光走去。他的动作自然而流畅,丝毫没有引起特兰西伯爵的怀疑,只当是孩子天性使然。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售卖布料的小巷,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十字路口时,另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地闯入了他们的视线,瞬间让阿洛伊斯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那一行人并不算多,却自带一种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气场。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极其考究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身形纤细却挺拔,如同寒风中倔强生长的松柏。他拥有一头罕见的靛蓝色短发,发丝柔软却带着几分凌厉的弧度,额前的碎发下,是一双如同最纯净蓝宝石般的眼眸,色泽剔透,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与威严,仿佛淬了冰的宝石,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少年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精致的领结,腰间别着一枚家族徽章,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贵族的严谨与优雅。而在他身边半步远的位置,跟随着一位身材高挑的执事。那执事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袖口处露出的银色袖扣闪着低调的光泽。他有着墨色的短发,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弧度完美得如同精心计算过一般,仿佛洞悉了世间所有的秘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如同淬炼过的红宝石般的瞳孔,色泽浓郁,在阳光下泛着妖异而迷人的光泽,让人一眼望去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凡多姆海恩伯爵家。
阿洛伊斯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夏尔·凡多姆海恩,以及他那位传说中拥有绝对力量的恶魔执事,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他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们?按照前世的轨迹,他与凡多姆海恩家族的正式交集,应该是在几年后的贵族宴会上,而非此刻——这个他还未完全准备好,甚至连复仇的第一步都尚未迈出的时间点!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保持着清醒。他迅速低下头,试图将自己隐藏在特兰西伯爵的身后,生怕那双锐利的蓝眸会看穿他伪装下的真实面目。
然而,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特兰西伯爵显然也认出了对方,脸上立刻挤出一个标准的社交性笑容,那笑容僵硬地挂在堆满肥肉的脸上,显得格外虚伪。他甚至没留意到身边“儿子”的异样,便带着阿洛伊斯主动走上前去,语气中带着刻意的热络:“哦呀,这不是凡多姆海恩伯爵吗?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夏尔·凡多姆海恩停下脚步,目光冷淡地落在特兰西伯爵身上,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声音清脆却带着疏离:“特兰西伯爵。” 他的蓝宝石般的眼眸快速扫过特兰西伯爵肥胖的身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显然,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行事低调的特兰西伯爵,他并不怎么感兴趣。
但很快,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特兰西伯爵身边的阿洛伊斯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直地刺进人的内心深处。阿洛伊斯只觉得浑身一僵,像是被无形的枷锁困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从他苍白的皮肤到紫罗兰色的眼眸,再到他身上精致的服饰,每一处都被细细打量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强压着心中的慌乱,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纯真”,微微低下头,露出一副怯懦的模样,像是被陌生人的注视吓到了一般。
而此刻,一直站在夏尔身后的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目光却并未落在夏尔关注的阿洛伊斯身上,反而牢牢地锁定在了特兰西伯爵的脸上。他那双红宝石般的瞳孔微微眯起,完美的笑容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不易察觉的涟漪。那笑容里,少了几分惯有的疏离,多了几分探究,甚至还有一丝……困惑?
“特兰西伯爵……”塞巴斯蒂安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优雅动听,如同大提琴的低吟,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意味,“恕我冒昧,您的容貌……似乎与传闻中‘冬天精灵般的少年’时期,相去甚远。”
此言一出,不仅阿洛伊斯愣住了,连特兰西伯爵的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阿洛伊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冬天精灵般的少年?他从未听说过特兰西伯爵年轻时有这样的称号!在他的记忆里,特兰西伯爵一直是这副肥胖丑陋、令人作呕的模样,与“精灵”二字简直是天壤之别,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特兰西伯爵显然也没料到塞巴斯蒂安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他干笑两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试图掩饰过去:“呵……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值一提。人总会变的,塞巴斯蒂安先生,岁月不饶人啊。”
然而,塞巴斯蒂安却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敷衍,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与特兰西伯爵的距离。他红宝石般的眼眸中,兴趣愈发浓厚,像是发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玩具。“是吗?”他轻声反问,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但即使是时光流逝,人的骨骼轮廓似乎也不该有如此……颠覆性的改变。”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寸寸扫过特兰西伯爵的脸庞和身形,仿佛要剥开那层厚厚的肥肉,看清底下真实的模样。
特兰西伯爵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闪烁不定,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显然是被塞巴斯蒂安的话戳中了什么隐秘。
就在这时,塞巴斯蒂安动了。他的动作快得超乎人类的想象,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修长的手指便已经伸到了特兰西伯爵的脸侧,轻轻一拂。那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拂去落在贵族衣襟上的灰尘,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礼貌,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可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塞巴斯蒂安指尖的触碰,特兰西伯爵脸颊边缘的“皮肤”竟然被轻轻掀起了一角!那层“皮肤”薄而有韧性,边缘整齐,显然并非真正的皮肤。而在那层“皮肤”之下,露出的是截然不同的、白皙细腻的肌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与之前油腻粗糙的质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连远处集市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夏尔的蓝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阿洛伊斯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几乎要失声叫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恨之入骨的“父亲”,竟然一直在用伪装掩盖真实的模样!
“哎呀~看来是露馅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音从“特兰西伯爵”口中响起。那声音清亮而悦耳,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像是清泉流过石缝,与之前那浑浊油腻的腔调判若两人。他不再掩饰,抬起肥胖的“手”——那其实是套着厚重假体的手——缓缓伸向自己的脸庞,指尖抓住那层被掀起的“皮肤”,一点点将其撕了下来。
那是一张制作精良到极致的人皮面具。面具上完美地复刻了特兰西伯爵之前的模样——肥胖的脸颊、浑浊的肤色、松弛的皮肤,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足以以假乱真。当面具被完全取下时,露出的脸庞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近乎完美的男性脸庞。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如同初雪般的白皙,甚至隐隐透着一种脆弱的透明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五官精致得如同最杰出的艺术家耗尽心血雕琢而成,眉骨清秀,鼻梁高挺却不凌厉,唇形饱满,色泽是淡淡的蔷薇色。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浑浊的棕色,而是如同最上等的紫水晶,又像是浸透了月光的琉璃,清澈、剔透,带着一种非人的、冰雪般的纯净与易碎感,仿佛蕴藏着一整个星空的静谧与清冷。他的头发也并非之前的枯黄,而是如同月光织就的纯白细丝,柔软地贴服在脸颊两侧,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
眼前的男子,哪里还有半分之前肥胖猥琐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从冬日童话里走出来的、美丽而脆弱的雪之精灵,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清冷而圣洁的气息,让人不敢亵渎,只想远远观望。
阿洛伊斯彻底惊呆了。他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他一直以来憎恨的、视为一切痛苦源头的“父亲”,面具之下竟然是这般模样?那精致的五官、纯净的眼眸,与他记忆中那个肮脏龌龊的男人判若两人,巨大的反差让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认知,甚至连心中积攒多年的恨意,都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动摇。
而塞巴斯蒂安看着这张脸,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那完美的笑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宠溺的神情取代。那神情温柔得像是在注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连眼底的妖异都淡去了几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纵容。他缓缓低下头,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低唤了一声:“小特宝?”
这个亲昵到近乎暧昧的称呼,让在场的人再次愣住。夏尔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不明白自家执事为何会对一个初次见面(至少表面上是)的人如此亲昵。阿洛伊斯更是一脸茫然,“小特宝”?这是谁?是眼前这个卸去伪装的特兰西伯爵吗?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下一刻,在阿洛伊斯和夏尔都未能反应过来之际,塞巴斯蒂安已经上前一步,动作自然而流畅地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将那位美丽的“特兰西伯爵”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拥入了怀中。他的动作温柔而小心,像是在拥抱一件稀世珍宝,手臂轻轻环着对方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对方感到不适,又带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被拥抱的“特兰西伯爵”——或者说,卸下伪装的他——似乎也愣了一下,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无奈的纵容。他没有挣扎,反而微微放松了身体,抬手轻轻拍了拍塞巴斯蒂安的后背,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的嗔怪:“好久不见,塞巴斯。你还是这么……突然。”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低沉中透着清亮,与之前的油腻腔调截然不同,听在耳中竟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你怎么认出来的?”他微微推开塞巴斯蒂安,仰起那张美丽得近乎虚幻的脸,紫水晶般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好奇和玩味,像个恶作剧被拆穿的孩子,“我这个人皮面具,可是花了很大心思做的,连府邸里最亲近的仆人都没认出过呢。”
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看着他,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满是纵容的笑意,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而复得的欣喜。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对方耳畔垂落的白色发丝,动作亲昵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一般。“我可是恶魔,”他低笑道,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每一个字都像是羽毛般轻轻落在人心上,“你多大年纪,什么模样,身上有什么气息,我能不知道吗?小特宝,你这点小小的伪装,骗骗凡人还行,想骗过我,还嫩了点。”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对方穿着的蓬松外套上看似随意地拂过。那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随着他指尖的划过,那些藏在衣服里、用来模拟肥胖身形的棉絮和假体,便如同雪花般簌簌落下,散落在地面上。很快,那件原本臃肿的外套便恢复了平整,露出了底下纤细单薄、如同少年般的真实身躯。
卸去了所有伪装的特兰西伯爵,站在众人面前,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宽大的衣摆在风中轻轻晃动,更衬得他身形单薄,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白瓷人偶。苍白的皮肤、银白色的发丝、紫水晶般的眼眸,组合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病态与脆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塞巴斯蒂安看着他这明显不健康的身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向前一步,自然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对方单薄的肩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品。随即,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目瞪口呆的阿洛伊斯,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有‘孩子’?据我所知,你……似乎并不喜欢孩子。” 他的话语顿了顿,显然是对这个“儿子”的存在充满了疑惑。
被塞巴斯蒂安称为“小特宝”的特兰西伯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阿洛伊斯。当看到阿洛伊斯那张写满震惊与茫然的脸时,他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淡淡嘲讽和苦涩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嘲笑这荒唐的命运。“当然是从孤儿院收养的。”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觉得,我这个身患白化病,又得了白血病的人,能结婚,能有自己的后代吗?”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喧嚣的集市,眼神变得有些空洞,语气中带着命运既定的沉重与无奈:“别忘了,按照人类的寿命计算,我可活不过30岁。收养一个孩子,不过是为了给特兰西家族留个‘继承人’,免得日后无人打理罢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阿洛伊斯的脑海中炸开,让他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白化病?白血病?活不过30岁?这些信息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戳破了他多年来的认知,将他心中构建的仇恨大厦搅得摇摇欲坠。他一直以来憎恨的、视为肮脏污秽源头的“父亲”,竟然是一个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病人?那他的仇恨,他的复仇计划,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
他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之前伪装的天真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赤裸裸的震惊与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严谨,如同公文宣读般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现场的沉寂:“关于寿命的问题,或许可以商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银边眼镜、手持园艺剪的高瘦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巷口。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死神制服,身形挺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穿透人心,正是死神协会的威廉·t·史皮尔斯。显然,他是被塞巴斯蒂安身上的恶魔气息,或是特兰西伯爵身上特殊的“短命”气息吸引而来。
塞巴斯蒂安看到威廉,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优雅地对着他行了一个礼,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请求,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威廉先生,许久不见。您也看到了,我这位‘老朋友’的情况并不算好。”他侧身让开一步,让威廉能更清楚地看到特兰西伯爵苍白脆弱的模样,“不知死神协会,能否看在他命运多舛,且……或许对某些‘平衡’尚有价值的份上,为他酌情增加一些时日?比如,一个世纪?”
一个世纪的寿命,对于人类而言已是奢望,对于恶魔和死神来说,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塞巴斯蒂安提出这个请求,显然是真心希望能延长对方的生命。
威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冽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塞巴斯蒂安,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特兰西伯爵,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寿命乃生死簿上既定的记录,非儿戏,不可随意更改。” 他的话语带着死神特有的刻板与严肃,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就在塞巴斯蒂安的眼神微微黯淡下去时,威廉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关于特兰西先生的个案,协会内部确实存在一些……争议。他的灵魂轨迹与寻常人类不同,似乎与某些超自然力量产生了纠缠。”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松动,“具体能否调整,如何调整,需要经过协会的严格评估与审核,并非我一人可以决定。”
集市喧嚣的背景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阿洛伊斯站在一旁,像一个被遗忘的局外人,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卸下面具后美丽病弱的“父亲”,与他关系匪浅、甚至愿意为他向死神求情的强大恶魔执事,还有讨论着如何增减寿命的冷漠死神。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打破了他对世界的所有想象。
他精心策划的复仇,他内心积攒多年的仇恨,在这一连串的冲击下,像是被狂风暴雨侵袭的沙丘,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他不知道自己该恨谁,该怨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原本清晰的前路,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仿佛被浓雾笼罩,再也看不清方向。而他的命运,似乎也在这场意外的集市偶遇中,悄然偏离了既定的轨道,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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