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伊斯·托兰西站在穿衣镜前，镜中的少年金发凌乱，碧蓝的眼眸下是淡淡的青黑，原本精致脆弱的脸庞因连日来的精神煎熬而更显削瘦。他试图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嘲笑自己的愚蠢，嘲笑这荒谬的命运，但嘴角却像挂了铅块，沉重得无法扬起。
报复错了人。
这五个字如同恶毒的诅咒，日夜在他脑海中盘旋。他将地狱的恶魔引向了错误的门扉，他将复仇之刃刺入了棉花，而真正的仇人，此刻或许正在某处，欣赏着他这出精心策划的闹剧。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个他错误报复的对象——范特西·特兰克斯，那个银发的怪胎，非但没有展现出任何受害者的痛苦或愤怒，反而像一面光洁无比、却又深不见底的湖泊，映照出他自己的狼狈、狭隘和……无能。
他所有的恨意，在那片纯净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蓝色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他像一只对着月亮狂吠的野狗，用尽了全力，却无法在那片清辉上留下丝毫痕迹。
这种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地折磨着他。他的仇恨，他人生的基石，正在一块块崩塌。
“为什么……”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声音嘶哑低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这里……”
如果这里不是地狱，那他的恨该归于何处？如果这个银发伯爵不是恶魔，那谁才是？
一个更加黑暗、更加令人战栗的念头，如同深渊中浮起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的意识——
如果……我报复错了人，不是因为找错了目标，而是因为……我根本认错了“敌人”的本质呢？
那个老宅的伯爵，范特西·托兰西斯，他给予的是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屈辱，是看得见的肮脏与邪恶。
而这个银发的伯爵，范特西·特兰克斯，他给予的……是什么？
是让他精心策划的复仇变成笑话。
是让他坚定的恨意变得无处着落。
是让他赖以生存的仇恨信仰开始动摇。
是让他面对自己内心那片荒芜时，无所遁形。
这种不流血的精神凌迟，这种对复仇意义本身的消解，难道不是一种……更极致、更残忍的“报复”吗？
阿洛伊斯猛地后退，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剧烈地喘息着，瞳孔因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想法而急剧收缩。
难道……这个看似纯净无暇的银发伯爵，才是那个更可怕、更深的……隐藏的猎人？而他阿洛伊斯，自以为是复仇者，实际上却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对方无形无影的罗网之中？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太过荒诞，却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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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德·弗斯达斯站在书房的阴影里，透过并未完全关拢的门缝，清晰地“看”到了阿洛伊斯房间内发生的一切。他能感受到那金发少年灵魂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信仰的崩塌，目标的迷失，以及对整个世界认知的颠覆。
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郁至极的“香气”从那个房间弥漫开来，并非单纯的痛苦或绝望，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将苦闷、迷茫、自我怀疑与濒临疯狂的恐惧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气息。
克洛德轻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陈年佳酿开瓶的瞬间。他那冰冷的、鲜有波动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丝近乎……陶醉的神情。
太美妙了。
之前的阿洛伊斯，灵魂虽然充满仇恨与绝望，但那份恨意是明确的，指向是清晰的，像一盘调味精准但略显单一的辛辣菜肴。
而现在，这盘菜肴被加入了迷茫的酸涩、自我否定的苦楚、认知颠覆的剧烈震荡……各种极致的情绪如同最顶级的香料，在他的灵魂中疯狂碰撞、发酵，产生了一种连恶魔都为之惊叹的、复杂而层次丰富的绝妙风味。
这颗“甜点”，正在经历一场灵魂的蜕变，一场由内而外的、更加彻底的“烹调”过程。
而这一切，似乎都离不开他那位“老爷”无形的影响。那份纯净，如同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阿洛伊斯所有仇恨的虚妄和脆弱。
克洛德睁开眼，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他不再仅仅将阿洛伊斯视为一个需要等待成熟的收藏品。他现在更像一个顶级的食客，在满怀期待地观赏着一道传奇菜肴，在天才厨师（或许是命运，或许是那位银发伯爵）手下，逐步臻于完美的过程。
他甚至开始觉得，当初阿洛伊斯将他“强行”绑定到这位银发伯爵身边，或许并非一个错误，而是命运（或是某个更高层次的存在）为他献上的、最精彩绝伦的序幕。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果然只有在身份模糊不清时，才最为刺激。
他看着阿洛伊斯如同受伤的困兽般在房间里挣扎，看着那金发少年眼中逐渐凝聚的、一种混合了恐惧、不甘与重新燃起的、但已截然不同的疯狂火焰。
克洛德知道，阿洛伊斯快要到极限了。他要么在这种认知的混乱中彻底崩溃，要么……就会破茧而出，变成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全新的存在。
无论哪种结果，对于等待品尝的猎手而言，都将是无比美妙的盛宴。
他轻轻带上书房的门，将那片诱人的“香气”隔绝开来，如同珍藏起一瓶需要最后陈年的美酒。
时机，还需要再等待片刻。
让那痛苦，再发酵得浓郁一些。
让那灵魂，在极致的混乱中，找到它新的、更加黑暗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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