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那个暴雨之夜后,阿洛伊斯·托兰西如同换了一个人。
他眼中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与无处安放的恨意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或利用银发伯爵那匪夷所思的“能力”,也不再仅仅满足于学习商业运作的皮毛。
他开始系统性地、如同饥渴的海绵般,汲取克洛德·弗斯达斯所能提供的一切——不仅仅是商业知识,还包括贵族圈的隐秘规则、权力的运作逻辑、乃至那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不能见于阳光的手段。他提问更加精准,思考更加缜密,行动更加果决。
他甚至主动向克洛德提出,要参与管理一部分不那么核心、但流程复杂的产业,比如通往北部殖民地的香料贸易线路。克洛德默许了,带着一种观察实验品的兴味,将这条麻烦不断、利润却相对微薄的线路交给了他。
阿洛伊斯投入了全部精力。他仔细研究航线图、殖民地的需求、当地错综复杂的部落关系,甚至自学了基础的香料鉴别知识。他处理起那些刁钻的供应商和贪婪的地方官员时,手段老辣得完全不似一个少年,带着一种不计代价、只求掌控的狠劲。
克洛德冷眼旁观。他能看到阿洛伊斯灵魂中那新生的野心与力量正在迅速膨胀,如同被强行催生的藤蔓,看似茁壮,实则根基依旧缠绕在旧的仇恨之上。这颗“甜点”正在自我调味,变得更加复杂,但他能感觉到,那核心深处,一丝因过度压抑而即将断裂的脆弱。
他很有耐心。他知道,最后的催化剂即将到来。
2.
与此同时,克洛德对地窖污染事件的调查,在经历了一系列误导和干扰后,终于抓住了一丝确凿的线索。所有间接证据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老三,阿洛德·托兰西斯。
动机很明显:嫉妒与贪婪。他无法忍受被逐出家族核心、只能依靠兄长施舍的二哥,竟然拥有如此庞大的隐形财富和强大的执事。他或许是从某些家族故纸堆里,找到了老伯爵留下的某种阴损的、用于破坏竞争对手产业的手段,并试图用这种方法搞垮二哥的红酒生意,要么趁机勒索,要么妄图在混乱中分一杯羹。
然而,就在克洛德准备收网,给这个愚蠢的觊觎者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时,银发的特兰西伯爵(范特西·特兰克斯)却在一个清晨,抱着一罐新腌制的玫瑰酱,拦住了正准备出门的克洛德。
“克劳德,”他的蓝眼睛清澈见底,语气带着点难得的认真,“后山崖壁下面,那丛快要枯死的紫罗兰,昨天傍晚告诉我,它看到了一些闪闪发亮、但是让它喉咙很不舒服的‘小石子’,被一只‘惊慌的兔子’藏在了它的根系下面。”
克洛德脚步一顿。
后山崖壁,那是阿洛德偶尔会去“散心”的地方。闪闪发亮让人喉咙不舒服的“小石子”?联想到那异常的硫化物……“惊慌的兔子”?指的是做贼心虚的阿洛德?
这位老爷又一次,用他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指明了方向,甚至点出了元凶的状态。
克洛德深深地看着他的“老爷”。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将其视为一种神秘的预感。这更像是一种……与万物沟通、并能捕捉到其中与自身相关之“异常”的绝对直觉。这种能力,已经超越了常识。
“我明白了,老爷。”克洛德微微躬身,“我会去处理那些……让花不舒服的东西。”
他改变了计划。没有立刻动用雷霆手段,而是派人暗中监视阿洛德,并按照伯爵的提示,果然在崖壁下的紫罗兰根系附近,找到了被粗糙包裹着的、残余的污染源矿物和一些来自老宅的、印有特殊标记的包装物。证据确凿。
他没有直接揭发,而是将一部分证据,连同阿洛德近期一些见不得光的财务漏洞,匿名送到了范特西·托兰西斯(老宅伯爵)的书桌上。
3.
风暴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降临。
范特西·托兰西斯正因遗嘱的羞辱和商业上的受挫而怒火中烧,收到这些证据,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他亲自带着护卫,气势汹汹地闯入农场庄园,不是来找他二弟的麻烦,而是直接揪出了躲在这里蹭吃蹭喝的三弟阿洛德。
“你这个家族的蛀虫!废物!”老宅伯爵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庄园,“自己无能,还敢用这种下作手段陷害自己的兄长?!你是想把我们家族最后一点脸面都丢尽吗?!”
阿洛德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甚至试图将责任推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外人”身上。
这一幕家族丑剧,就发生在主宅前的草坪上。仆人们噤若寒蝉,银发的伯爵抱着一罐刚烤好的饼干,站在门口,困惑地看着暴怒的兄长和痛哭流涕的三弟,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家人”要这样吵架。
而阿洛伊斯,则站在书房的窗后,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个前世带给他无尽痛苦的男人,此刻如同市井泼妇般咆哮失态,为了一个更不堪的弟弟而暴跳如雷。他看着那个他曾经畏惧、仇恨的源头,显露出如此丑陋和……可笑的一面。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
原来,他恨了这么久的人,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个被贪婪、愤怒和狭隘禁锢的可怜虫。他施加给自己的痛苦,更多是源于其自身无法摆脱的卑劣本性,而非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一直紧绷在心中的某根弦,忽然松动了。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什么,楼下暴怒的范特西·托兰西斯猛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窗后的阿洛伊斯。
四目相对。
阿洛伊斯没有躲闪。他碧蓝的眼眸中,没有了以往的恐惧、憎恨,甚至没有了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在审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吵闹的陌生人。
这种目光,比任何仇恨的瞪视都更让范特西·托兰西斯感到刺痛和……莫名的恐慌。那小子……好像不一样了。那种眼神,不像是一个被他掌控在股掌之中的玩物,倒像是一个……俯瞰蝼蚁的存在。
“你看什么看!小杂种!”老宅伯爵恼羞成怒,将怒火转向阿洛伊斯。
阿洛伊斯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拉上了窗帘,将那片喧嚣与丑恶隔绝在外。
也仿佛,将过去的那个自己,彻底关在了身后。
结局:猎人与新生的棋手
1.
范特西·托兰西斯最终将闯祸的三弟阿洛德强行带走,声称要带回家族“严加管教”,实则很可能是为了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并彻底控制他,以免他再惹出麻烦,牵连自己。
庄园恢复了表面的宁静。地窖的污染源被彻底清除,红酒生意更加稳固。银发的伯爵继续着他种花、酿酒、做手工的悠闲生活,仿佛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而阿洛伊斯,在冷静地旁观了那场闹剧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
当他再次走出房门时,克洛德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灵魂的“发酵”过程,已经完成了。
那份仇恨并未消失,但它不再是一种燃烧的、毁灭性的火焰,而是化作了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基石,垫在了他的脚下。他的灵魂气息变得沉稳、内敛,带着一种经过淬炼的锋芒和一种……清晰的自我意志。
“弗斯达斯先生,”阿洛伊斯找到克洛德,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北部香料线路的初步整合已经完成,这是报告。另外,我注意到凡多姆海恩家族最近在南部港口的仓库管理似乎出现了一些‘疏忽’,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可以让我们……”
他条理清晰地阐述着他的分析和计划,目光锐利,思路缜密,完全是一个合格的、甚至堪称出色的管理者。
克洛德听着,推了推眼镜。他知道,时候到了。
这颗“甜点”,已经达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最完美的状态。复杂、深沉、坚韧,带着仇恨淬炼后的冷光与新生的野心,灵魂的每一寸都散发着令人沉醉的芬芳。
当晚,月色如水。
克洛德·弗斯达斯出现在阿洛伊斯的房间。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隐藏在阴影中,而是直接显现在月光下,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托兰西少爷,”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您已经证明了您的价值。您不再是被命运摆弄的棋子,您拥有了成为棋手的潜质。”
阿洛伊斯看着他,没有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但是,”克洛德缓缓走近,猩红的瞳孔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您与我之间,还有一份未完成的‘契约’。”
他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黑雾,那是恶魔的力量,也是灵魂的枷锁。
“您献祭了错误的灵魂,但召唤我的,是您。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您。”他的声音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现在,是时候履行真正的契约了。将您的灵魂,交给我。您将获得永恒的超脱,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挣扎……”
阿洛伊斯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红瞳,看着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他感受到了灵魂本能的战栗,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癫狂,不再艳丽,而是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的嘲讽。
“克洛德·弗斯达斯,”他轻声说,“你确实是个优秀的猎手,耐心十足。”
他话锋一转,碧蓝的眼眸中迸发出如同星辰般坚定的光芒。
“但是,你犯了一个错误。”
“你教会了我如何成为猎手,如何审视价值,如何利用规则。你让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毁灭敌人,而是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向前一步,毫无畏惧地迎上克洛德的目光。
“我的灵魂,确实饱经痛苦,充满仇恨。但它现在属于我自己!它是我重生的证明,是我未来一切的基石!我为什么要用它来换取你所谓的‘永恒超脱’?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尤其是你,一个只懂得品尝,却从未真正理解何为‘活着’的恶魔!”
克洛德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没想到,在最后关头,阿洛伊斯竟然会如此决绝地反抗,而且是以他亲自“教导”出的姿态。
“你以为,你能反抗我吗?”克洛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要冻结。
“我不能,”阿洛伊斯坦然承认,但他嘴角的嘲讽更深了,“但你可以试试,强行吞噬一个不再迷茫、意志完全属于自我的灵魂,会是什么滋味。那恐怕不会是你期待的‘甜点’,而是一杯足以灼伤你喉咙的、滚烫的毒药。”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现在燃烧的不再是毁灭的恨火,而是新生的火焰。你要尝尝看吗?弗斯达斯……‘先生’。”
最后的称呼,带着极致的轻蔑。
克洛德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阿洛伊斯,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动摇或恐惧,但他只看到了如同冰川般坚定的意志。他能感觉到,阿洛伊斯没有说谎。这个灵魂,确实已经不同了。强行吞噬,或许真的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反噬。
良久,克洛德周身那冰冷的气息缓缓收敛。他推了推眼镜,恢复了那副完美执事的模样,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看来,‘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缓,“比我想象的,结束得更早一些。”
他微微躬身。
“恭喜您,托兰西少爷。您……自由了。”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缓缓消失在房间里。没有签订契约,没有吞噬灵魂,他选择了离开。或许是为了避免不可控的风险,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他一手“栽培”出的、桀骜不驯的灵魂面前,他作为猎手的优越感,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2.
第二天,克洛德·弗斯达斯向银发的特兰西伯爵递交了辞呈。
“老爷,您的产业已经步入正轨,不再需要我的额外打理。”他的理由无可挑剔,“我还有一些……未尽的私事需要处理。”
特兰西伯爵歪着头看着他,蓝眼睛里有些不解,但并没有强留。“哦,那好吧。谢谢你,克劳德。你要记得回来看我,还有我新酿的‘月光蜜露’哦!”
克洛德深深地看着这个纯净得不可思议的存在,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躬身行礼:“祝您一切安好,老爷。”
他离开了这座带给他无数意外和一枚“失败”印记的庄园。至于他去了哪里,是否还会在暗处注视着阿洛伊斯的成长,则无人知晓。
3.
庄园迎来了新的主人。
阿洛伊斯·托兰西没有离开。他正式接手了银发伯爵名下所有的商业帝国——以一种合作者的姿态。他展现出的能力让所有人都为之折服,庞大的产业在他的管理下,不仅运转良好,甚至更加蓬勃发展。
他与范特西·特兰克斯伯爵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伯爵依然是那个热爱田园的纯粹灵魂,提供着他那神秘莫测的“直觉”和名义上的庇护;而阿洛伊斯,则是实际的操作者,将这份庇护和直觉,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和财富。
他并没有放弃对老宅伯爵的报复,只是方式变了。他利用商业手段,一步步蚕食、挤压范特西·托兰西斯的产业和生存空间,看着他逐渐没落、众叛亲离,在绝望中挣扎,这比简单的杀戮,更能让他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快意。
多年以后,阿洛伊斯·托兰西已经成为伦敦社交圈和商业界一个不可忽视的名字。他神秘、富有、手段高超,身边不再有恶魔执事的影子,但他碧蓝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冷光,却比任何恶魔都更让人心悸。
他偶尔会回到那个农场庄园,站在金色的麦田边,或者坐在飘着酒香的地窖口。银发的伯爵会跑过来,递给他一个新编的花环或者一块刚烤好的点心,叽叽喳喳地说着庄园里的趣事。
阿洛伊斯会安静地听着,有时甚至会露出一个极淡的、真实的笑容。
他依旧是阿洛伊斯·托兰西,那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但他也不再是那个阿洛伊斯·托兰西。
他利用了一场错误的献祭,摆脱了一个恶魔的觊觎。
他借助了一个纯净的灵魂,完成了自我的重塑。
他将仇恨化为阶梯,登上了属于自己的王座。
他曾是猎物,也曾是猎人。
而最终,他超越了这一切,成为了——执棋者。
月光下,他俯瞰着属于他的商业版图和那片宁静的庄园,轻声低语,如同对过去,也如同对未来:
“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早已毫无意义。”
“因为,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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