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癫狂的唢呐声,像是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疯狂挣扎的僵尸张老栓,动作彻底僵住。他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暴戾的嘶吼,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被压制住的“呜呜”声,那空洞的白瞳死死盯着唢呐传来的方向,僵硬的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流露出一种本能的恐惧。
拉扯绳索的三个后生惊疑不定,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回头。
摔倒在地的那两人也忘了疼痛,惊恐地望向老坟山深处那一片被迷雾笼罩的林地。
林九缓缓从地上站起,目光锐利如刀,切割着浓重的雾气和诡异的声音。他能感觉到,那唢呐声不仅仅是一种声音,更带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束缚力,针对的正是张老栓这种阴邪之物。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呜哩哇——呜哩哇——
唢呐声调陡然再变,从之前的混乱癫狂变得高亢而肃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随着这声调的变化,僵尸张老栓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猛地发出一声极其不甘的哀嚎,竟然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生人,猛地转身,双臂僵硬地垂下,然后一下一下地、极其僵硬地朝着唢呐声传来的方向跳去!
他跳动的姿势很怪,不像之前扑击时那般迅猛,反而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的木偶,每一步都沉重而滞涩。
“它……它走了?”一个后生颤抖着问,手里还死死拽着快要断裂的绳子。
“跟上!”林九当机立断,低喝一声。他不能放任这具僵尸就这么离开,无论那吹唢呐的是敌是友,目的为何,都必须弄清楚。
他率先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恐惧压过了好奇,没人敢跟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九的身影消失在雾气里。
林九远远吊在张老栓身后。那唢呐声仿佛有着精确的指引,张老栓毫无偏差地在坟茔和乱石间跳跃前行,目标明确。
越往老坟山深处走,雾气越发浓重,光线也更加昏暗。周围的树木变得扭曲怪异,坟头也更加古老残破,有些甚至只剩下一个浅坑。空气阴冷潮湿,那诡异的唢呐声在迷雾中回荡,忽远忽近,更加显得鬼气森森。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张老栓突然停了下来。
唢呐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雾气无声流淌。
林九躲在一棵巨大的、半边已经枯死的古槐后面,屏息凝神,朝前望去。
前方是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的中央,竟然孤零零地立着一座保存得相对完好的石亭。亭子很古旧,八角飞檐,但已经塌了一半,石柱上布满了苔藓和斑驳的刻痕。
此刻,在石亭的残破阴影下,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身形看起来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纤细。他(或者她)穿着一件极其破旧、颜色褪尽、几乎看不出原本款式的宽大衣服,头上戴着一个同样古旧斑驳的木制傩面。那傩面雕刻得十分凶恶,怒目圆睁,獠外翻,色彩黯淡,却自有一股摄人的凶煞之气。
人影的手中,正握着一支长长的、黄铜打造的唢呐。
而在那人的脚边,赫然躺着几只小动物的尸体——一只被拧断了脖子的黄皮子,一只脑袋被砸扁的灰狐狸,还有几只乌鸦,死状凄惨,黑红的血液浸湿了一小片土地。
僵尸张老栓就停在石亭外几步远的地方,对着那个戴傩面的人影,微微低着头,发出不安的“嗬嗬”声,竟像是在……臣服?
林九的心跳微微加速。这个人,不简单。那傩面,那唢呐,还有脚下镇压的几只精怪尸体,都透着一股极其古老、蛮荒而又邪异的气息。这绝非正道人士,但似乎……也并非纯粹的恶灵。
戴傩面的人影动了一下。他(她)抬起手,那是一只非常苍白、甚至有些干瘦的手,手指很长。他(她)用那长长的指甲,在唢呐的铜碗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叮……叮……叮……
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
随着这敲击声,张老栓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极其缓慢地、面朝下地,直挺挺地趴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仿佛被彻底制服。
就在这时,那戴傩面的人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
那狰狞凶恶的傩面,正正地“看”向了林九藏身的方向!
林九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确信自己没有任何声响,呼吸都压到了最低,但对方还是发现了他!
四目相对——虽然隔着一棵古槐和一段距离,但林九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傩面空洞眼孔后面,有一道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感情的视线,锁定了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戴傩面的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林九的方向。
林九也没有动。他一只手缓缓探入怀中,握住了那把冰冷粗糙的青铜短刀。刀身入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
突然,那戴傩面的人影抬起手,似乎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朝着另一个方向,轻轻一指。
然后,他(她)不再理会林九,弯腰,像是拖一口破麻袋般,轻松地拖起地上僵直的张老栓,转身朝着老坟山更深处、迷雾最浓的地方走去,身影很快便被浓雾吞噬,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那诡异的唢呐声也没有再响起。
空地中央,只剩下那座残破的石亭,以及那几具散发着血腥气的精怪尸体。
过了许久,林九才缓缓从古槐后走了出来。他走到石亭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几具小动物的尸体。
死亡时间很短,就是刚才。手法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留情的杀戮意味。那只黄皮子……林九注意到,它的毛色和大小,似乎和前两天晚上找他讨封的那只很像。
是它吗?它跟踪自己到了这里,然后被那个戴傩面的人随手杀了?
那人最后指的方向……又是什么意思?
林九站起身,望向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他刚才所指的方向——那是通往村子后山,那个绝对禁忌区域的路径。
这个人是谁?他(她)制服张老栓意欲何为?为什么又杀了这些精怪?最后那个手势,是警告,还是指引?
无数的疑问在林九脑中盘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铜短刀,那微弱的温热感已经消失,重新变得冰冷粗糙。
他走到张老栓之前趴伏的地方,那里的地面有一小片被阴气侵蚀过的焦黑痕迹。他从怀里掏出那点所剩无几的百草灰,撒了上去,净化掉残留的尸气。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路快速返回。老坟山的迷雾似乎更浓了,那残破的石亭在他身后渐渐隐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当他回到之前战斗的地方时,李建国和那几个后生还等在那里,一个个面如土色,看到他回来,如同看到了救星。
“九子!你回来了!没事吧?那……那东西呢?”李建国连忙迎上来。
“暂时不会回来了。”林九没有多解释那个戴傩面人的事,只是简单说道,“把这里收拾一下,糯米拿去撒在坟坑周围,剩下的柴火把棺材板烧了。以后埋横死的人,记得先火化。”
众人听到僵尸不会再回来,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满心疑惑,但看林九脸色凝重,也不敢多问,连忙依言照做。
回到村里,天色已经近午。但鬼哭坳上空依旧阴云密布,阳光艰难地穿透下来,显得有气无力。
林九谢绝了李建国让他去家里吃饭的邀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村口的土地庙。
他需要休息,更需要思考。
那个戴傩面的人,还有他(她)脚下那些精怪的尸体,尤其是那只可能是找他讨封的黄皮子……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鬼哭坳,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以前虽然也诡事不断,但大多是小打小闹,像尸变这种程度的事件,几年也难得一遇。而最近,先是水鬼尾随,又是黄皮子讨封报复,接着是强度异常的尸变,现在又冒出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戴傩面人……
还有他怀里那把突然产生微弱感应的青铜短刀。
这一切,是否都与村后那个被无数禁忌传说包裹的山洞有关?那个戴傩面人最后所指的方向,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林九蜷缩在土地庙冰冷的角落里,嚼着最后一点硬邦邦的肉干。庙外,老槐树的枝叶一动不动。
他回想起林老瞎去世前,拉着他的手,浑浊的老眼盯着他,反复念叨着一段似歌非歌、似咒非咒的话:“……九虎抱穴,阴锣开道……山鬼啼血,魔神睁眼……娃子,躲远点……远远点……”
当时他年纪小,听不懂,只当是老人的胡话。现在想来,那“阴锣”是否指的是那诡异的唢呐?“山鬼”和“魔神”又指的是什么?
难道林老瞎早就知道些什么?
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带着这些纷乱复杂的念头,林九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后不久。
土地庙外,那棵老槐树最高的一根枝杈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点红色。
那是一个小小的、仿佛用红纸剪成的纸人。
纸人做工粗糙,只有巴掌大小,脸上没有五官,却透着一股邪异的笑意。它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吊着,悬在枝头,随着微不可察的风,轻轻摇晃。
正对着土地庙那低矮的门口。
像是在窥探。
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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