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雾气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缓缓拧出一道裂口。信号塔顶那张女人的脸在冷焰中淡去，眼窝深处最后一点光熄灭前，嘴唇仍在无声开合，仿佛要把“别碰它”这三个字刻进空气里。陈清雪没动，只是将半张照片紧紧攥进掌心，焦痕边缘割得皮肤发疼——她知道，那不是警告，是倒计时。
刑天斧的冷焰收束成一线，缠上照片，像给一枚即将引爆的雷管套上绝缘层。江底的搏动声还在，但已不再来自塔身，而是从黎波体内传出，一声声，像是有人在胸腔里敲鼓。他的右肩九孔渗着黑血，北斗纹路泛起青铜锈光，每闪一次，照片就震一下。
“走。”冉光荣低声道，哭丧棒横在胸前，三枚乾隆通宝贴着杖身排列，像三颗压阵的钉子。他左手拇指在铜钱上一推，铜钱滑入乾坤袋，袋口十二种辟邪砂簌簌作响。随即，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棒头，哭丧棒嗡鸣一声，竟将黎波的意识抽成一道灰影，卷入袋中封存。
黎波的身体瞬间软倒，可那心跳声没停，反而顺着江水传开，一圈圈荡向对岸。
彭涵汐扶了扶碎裂的玳瑁镜，左眼数字残影滚动不止，像是有人在她瞳孔里敲打摩斯密码。她没看江，而是盯着照片边缘——那焦痕的走向，竟与《河图残卷》中“兑宫归藏”的缺失纹路完全吻合。
“西安。”她忽然说，“孩子不在江底，他在碑里。”
刘淑雅左耳的蛊虫缩成一团，像是被什么烫到了。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我听见了……他在哭，但不是用嘴。”
一行人踏上岸时，照片表面已浮出一层青绿锈迹，像是刚从青铜器堆里扒出来的。陈清雪用警服内衬裹住它，可那锈还在蔓延，顺着她指缝爬上来，留下细如蛛丝的纹路。她没甩，也没擦，只是把照片塞进贴身口袋，紧贴心跳的位置。
西安，终南山北麓，古墓群边缘。
一座无名碑立在荒草间，碑文风化殆尽，唯有一行小字刻在底座：“守碑童子，永镇阴脉。”
碑前，一尊石像盘膝而坐，约莫六七岁，穿着旧式背带裤，缺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左耳后，一颗小痣清晰可见。
刘淑雅一眼认出——和照片上那个男孩，一模一样。
“他不是死了。”她声音发颤，“他是被‘定’了。”
彭涵汐蹲下身，指尖抚过石像胸口。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心脏跳动时撑开的缝隙。她从公文包里取出《河图残卷》，撕下一页，以血为墨，在裂痕周围画出“归藏符”。符成刹那，石像指尖微微一动。
“阵法在吸他的魂。”彭涵汐低声道，“童子镇碑，以纯阳之体封阴眼。可这孩子……是被活活石化了。”
刘淑雅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蛊虫上。虫身暴涨，钻入石像裂口，三息之后，她猛地抽出手指，指尖挑着一滴银白色液体——非血非泪，像是液态的月光。
“成了。”她喘着气，眼角血纹如蛛网蔓延，“可这血……不热。”
彭涵汐接过血滴，滴在“归藏符”中心。符纸瞬间焦黑，可那滴血却悬在空中，凝而不落，像被什么托着。
“血脉认亲，需活祭引魂。”她抬头看向陈清雪，“你来主持。”
陈清雪摇头：“我是煞体，会冲散魂契。该他父亲来。”
“黎波的魂还在哭丧棒里。”冉光荣握紧杖身，“我只能撑到子时三刻。再久，他的意识就回不去了。”
“那就用我的血。”刘淑雅突然说，“我是僵尸新娘预备体，血能存魂三日。我来当容器。”
彭涵汐沉默片刻，点头：“好。但你要记住——一旦血契反噬，你的眼角血纹会直接裂开脑髓。你能撑多久？”
“不知道。”刘淑雅笑了，左脸酒窝一陷，“但我知道，我欠过一条命。现在，还。”
她盘膝坐下，将那滴银白血涂在心口。蛊虫从耳道钻出，缠住血滴，虫群脉动，竟模拟出心跳频率。血滴开始流动，像被注入了生命。
彭涵汐打开子母封魂袋，黎波的灰影缓缓溢出，悬浮在石像前。她双手结印，口中诵出《归藏诀》残篇，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撕开时空的缝。
“血为引，魂为契，父子连心，逆命归藏——”
刘淑雅猛然睁眼，一口血喷在石像脸上。
石像双眼骤然睁开，不是石头，是活生生的眼球，漆黑如墨，直勾勾盯着她。
“妈……”它开口，声音像从地底传来，“我好冷。”
刘淑雅浑身一颤，可手没抖。她将指尖刺入心口，鲜血涌出，混入那滴银白血，顺着蛊虫脉动，缓缓滴向地面凹槽。
第一滴落，大地震颤。
第二滴落，天空裂开一道细缝，月光斜照，映出江面倒影。
第三滴落，长江水面轰然炸开，一道黑影破水而出。
那是个夜叉，身高丈余，浑身湿漉漉的黑鳞，脸是黎波的，可额间嵌着一枚铜钱，刻着“津刑0723”——正是黎波的警徽编号。它张开嘴，没有声音，可江水倒流，形成一道血色符文，正是“子母连心符”的逆阵。
“成了。”彭涵汐声音沙哑，“血契逆转，魂缚已解。”
可就在此时，刘淑雅的心口血突然凝固，化作一块晶莹的血玉。蛊虫在玉中疯狂扭动，可再也无法维持脉动。
“不行……”她喘着气，“血冷了，心停了。”
冉光荣猛然将哭丧棒插入地面，三枚乾隆通宝飞出，嵌在刘淑雅四周，形成“断因果阵”。他咬破耳后疤痕，血滴入阵眼，低喝：“借我三年阳寿，换你三息温热！”
阵光大盛，刘淑雅心口血玉骤然融化，顺着蛊虫重新流动。
她抬起手，最后一滴血，缓缓落向凹槽。
夜叉在江面仰头，额间铜钱嗡鸣，像是在回应。
血滴落下的瞬间，石像胸口裂开，那滴银白液体倒流而出，与刘淑雅的血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微小的漩涡。
彭涵汐的《归藏诀》念到最后一句：“父血引子魂，子魂归父身——破！”
江面夜叉发出无声嘶吼，额间铜钱崩裂，黎波的脸开始融化，露出其下无数张重叠的面孔——有勘探队员，有失踪孩童，有被钉在阵眼中的活人。
石像的眼球缓缓闭上，笑容依旧，可嘴角流下一道银白液体，像泪。
刘淑雅的手停在半空，最后一滴血悬而未落。
她忽然抬头，看向西安城方向。
那里，一座废弃信号塔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塔顶，竟也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
和江底那张，一模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心口那块血玉突然炸开，碎片刺入肺腑。
她低头，看见自己指尖的血滴，正在缓缓变成银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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