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静,不是没动静,而是像那种深更半夜落大雪,厚得能没过膝盖,反倒把世间杂音都给捂死在底下的死寂。
林玄每走一步,那沉闷的磕碰声就在这一层又一层的剑影里来回荡,听着不像是走在虚空里,倒像是走在一口扣在地上的青铜巨钟里头。
他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看脚下,那是一片瞧不出材质的灰地,瞧着像石头,踩上去却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韧劲。
他伸手,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旁边一柄斜插着的断剑。
那剑身锈得厉害,上头还沾着些没洗干净的黄土,凑近了闻,竟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松脂香味。
林玄心里头咯噔一下,这味儿他熟,他在极北剑冢守墓的头五年,每天夜里巡山,手里提着的那盏破灯笼就是拿松脂浸过的纸糊的。
“这界……倒是有几分家里的味道。”
林玄自嘲地笑了笑,顺手把那柄断剑从虚空里拔了出来。
入手沉甸甸的,剑尖上那个细微的缺口,是他有一年冬天冻得手发抖,铲雪时没留神磕在青石板上弄出来的。
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瞧见这些烂铁了,没成想,它们竟成了自己这“心剑领域”里的根基。
在这方圆百丈的空间里,每一缕流转的剑气,其实就是他的一段念想。
有的冷如冰渣子,那是他前世被雷劈时的不甘;有的暖如春水,那是方才秦雨桐挡在他身前时,那股子要把人烫熟的烈火劲儿。
他闭上眼,尝试着去拨弄那几缕最深沉的青色剑气。
这感觉就像是老木匠在那儿推刨子,得顺着纹路走,若是犟着劲儿来,非得把手给崩了不可。
就在他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些乱糟糟的念头拧成一股绳时,他的识海里忽然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
像是有只小手,在那儿轻轻叩着他的脑壳。
林玄心念一动,一抹白光在领域边缘一闪,紧接着,一块温润如羊脂的玉简凭空跳了出来,滴溜溜地在他面前打着转。
他伸手一捞,一股子熟悉的书墨香气顺着指尖钻进了脑门。
是柳如是。
那玉简里传来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熬了几个大夜后的沙哑,却字字铿锵:“林玄,莫要只瞧着前头!我从《天道遗录》的夹缝里翻出了一段朱砂批注,那是上代观星师用命换来的真理——‘逆命者可重塑因果,操控命运流向,唯以心剑破之。’你要对付那青衫客,不能硬砍他的脖子,得去断了他的‘因’!”
林玄听得眉头一挑,心里头暗暗道:这读圣贤书的女子,关键时刻还是比那些提刀的靠谱些。
这所谓的“断因”,说白了,不就是要把那逆道者脚底下的梯子给撤了吗?
他刚想回个念头给外头,却觉得这领域的“墙壁”忽然晃了一下。
一股子灼热的气浪从外头透了进来,把这寂静的空间搅得像是开了锅。
林玄侧过身,透过那层薄薄的青色屏障,瞧见了一抹刺眼的红。
那是秦雨桐。
这西北边陲长大的婆娘,此刻正叉着腰站在山巅的狂风里,两条修长的腿绷得笔直。
她手里的赤焰刀已经裂开了三道缝,可她压根没去管,反倒是把自己的指尖掐得血肉模糊,在那儿摆弄一个他不认得的火阵。
一圈圈赤红的火苗把林玄的领域稳稳地托住,就像是拿温火在煨一壶陈年老酒。
“林玄!你给老娘听好了!”秦雨桐那破锣嗓子穿透了重重法则,传进他耳朵里,“哪怕是天塌下来,这地界我也替你守着!你只管钻进你的那劳什子世界里折腾,要是你迷了路回不来,老娘就把这北境的山全给烧成红烧肉,找也要把你找出来!”
林玄摸了摸鼻子,心里头那股子刚泛起的寒意,硬是被这婆娘一通叫骂给冲得烟消云散。
他知道秦雨桐这是在拿命维持领域的稳当,这丫头性子烈,说得出就真做得出。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剑影里,忽然多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轻飘飘的,落在这死寂的地上竟然没出半点儿声响,倒像是一缕经久不散的雾。
林玄没回头,手里的寒魄剑却已经斜斜地指了过去。
“我也进来了。”
沈妙音的声音很冷,却冷得很有灵气,像是一块冰掉进了玉碗里。
她慢慢走到林玄身侧,那双平日里总是蒙着一层水汽的眸子,此时竟散发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幽光。
林玄注意到,她每走一步,周围那些锈迹斑斑的断剑都会微微颤鸣,仿佛是在迎接着某种同根同源的祖宗。
“你进得来?”林玄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透着股子探究。
这心剑领域是他的命根子,按理说,没他的点头,便是剑神来了也得在外头敲门。
沈妙音微微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你忘了,我这身子里,本就住着一个不属于这世间的魂灵。你的领域能隔绝外物,却隔绝不了与那‘逆道者’共鸣的气息。林玄,我能帮你……解析他的‘网’。”
她伸出那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在虚空中轻轻拨弄。
随着她的动作,林玄发现那原本杂乱无章的领域深处,竟然浮现出了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黑线。
这些黑线就像是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地缠绕在那些断剑上,有的甚至直接扎进了林玄脚下的灰地里。
这便是那青衫客布下的“因果”?
林玄看得心里头一阵恶寒。
原来,这些年他在剑冢守墓、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竟隐隐约约都受着这些黑线的牵引。
“他在重构你的因果。”沈妙音低声说着,眉头紧蹙,“他想让你的每一个选择,最终都导向那个由他写好的结局。你若是不能在这儿把这一团乱麻给理顺了,等你出去,你就不再是你了,只是他手里的一柄剑。”
林玄盯着那一团乱麻似的黑线,忽然笑了。
他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别人告诉他,这道儿该怎么走。
当初在剑冢,那老头子让他这辈子别出山,他偏要出;那天道要压着剑神不让飞升,他偏要斩。
“既然他能重构因果,那我能不能……也改一改这过去?”
林玄蹲下身,伸出手,指尖直接捏住了一根连向远方的黑线。
在那一端,他感受到了一股子极其熟悉的气息。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雪夜,那是他第一次握住剑的时候。
在他的记忆里,那一晚是大雪封山,他在冻得发紫的手心里呵了口气,捡起了一根枯树枝。
可在那根黑线的映照下,景象变了。
那是漫天的红光,是一个浑身血迹的男子正把一柄断剑塞进他的怀里,随后被一道雷霆劈成了齑粉。
那是“逆道者”给他强加的过去。
“想让我当你的棋子?”
林玄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寒魄剑爆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青芒。
他不再是单纯地想要解析这些法则,他要在这片属于自己的领域里,模拟出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战斗。
他要用自己的剑意,去撞碎那段被重写的历史。
“沈妙音,替我护住心神!”林玄低喝一声,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接撞进了那一团黑线之中。
他能感觉到,每一根黑线断裂时,都在撕扯着他的神魂。
那种疼,不像是割肉,倒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钩子,在他的脑子里使劲儿搅和。
可他的眼珠子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那段记忆的深处。
在那里,他看见了那个穿着青衫、长着和他一样脸的面孔。
对方正坐在一张石桌旁,悠哉悠哉地喝着酒,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排好的戏。
“给我碎!”
林玄一剑挥出,剑气不再是笔直的,而是带着一种扭曲虚空的怪力,狠狠地劈向了那张石桌。
就在剑锋即将触碰到真相的那一瞬间,他的识海里,那个沉寂了许久的系统忽然疯狂地颤动起来。
【叮——】
【隐藏任务·命运重写进度:25%】
【检测到宿主具备自主解析能力,由于法则深度介入,系统原有逻辑链已断裂。】
【关键转折点激活:检测到宿主试图逆转核心因果。】
【警告:检测到“逆道者”留下的陷阱已被触发。】
【是否接受‘逆命法则’试炼?】
林玄看着那一排排疯狂跳动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意。
他甚至没去看那些所谓的风险提示,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接受。”
话音落下的刹那。
原本稳固如山的剑意领域,毫无征兆地从内部崩塌了。
那些断剑、那些松脂香、甚至连沈妙音那担忧的眼神,都在瞬间被一股子排山倒海般的黑暗所吞没。
林玄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仿佛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而在他的面前,那原本模糊的过去记忆,忽然变得比现实还要清晰万倍。
他看见了一座巍峨的仙山,看见了那漫天盘旋的雷劫,也看见了那个被万剑穿心却依旧狂笑着的男人——那是前世的林青玄。
“来吧。”
林玄缓缓闭上眼,任由那种失重感将自己彻底包裹。
这一场仗,不仅是为了现在,更是为了那段被偷走的过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不再是那死寂的虚空,而是一片被战火烧焦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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