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制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只留下地图上那些标记点散发出的无形压力。应急灯的光芒稳定地照亮着每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薇奥菈站在地图前，身姿挺拔，那双属于龙裔的、透过云忆眼眸显现的银灰色瞳孔里，没有丝毫犹豫或商讨的余地。她的手指，最终如同裁决般，精准而用力地点在了地图北侧，那个代表“灯塔镇”的标记上。
她缓缓环视在场的南云寒、虞薇、迟磊、陈冶等核心成员，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的第一个外部接触目标，就是这里——灯塔镇。”她顿了顿，让这个决定在每个人心中沉淀，“我们需要的不再是零散的经验和用鲜血换来的教训，我们需要的是关于黑日、关于夜魇的、系统性的、成体系的知识。继续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摸索，每一次决策都像是在赌博，我们赌不起，也输不起。”
南云寒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上关于灯塔镇的备注：“情报明确显示，他们极度排外，封闭自守。我们这样贸然前往，甚至连他们的具体防御和对外态度都不清楚，很可能被直接视为入侵者，引发不必要的冲突，甚至……让我们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据点。”
“冲突？”薇奥菈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冲突是必然的，当我们踏出实验室的那一刻，与外部世界的冲突就不可避免。但我们可以选择冲突的方式，以及……冲突的层级。”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语气带着一种战略家的冷酷，“我们不是去征服，不是去掠夺，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交换’。”
“交换？”虞薇抱着手臂，冷静地提出了疑问。这个词在末日里显得如此陌生而奢侈。
“是的，交换。”薇奥菈肯定道，她的目光随即转向了站在稍远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芬尼尔。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同伴，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稀有的、具有战略价值的物品。
芬尼尔感受到那目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低下了头。
薇奥菈没有在意她的退缩，继续用她那平铺直叙、却足以颠覆常人思维的方式解释道：“对于一群沉浸在研究中的科研人员而言，他们对未知现象、对超越现有物理法则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往往远超对普通生存资源的渴望。常规的物资，打动不了他们。”
她的手指隔空点了点芬尼尔：“而她的能力——可控的、近乎违背质能守恒定律的物质形态转换，尤其是固态到液态的瞬间转变与可控重塑——对他们来说，很可能是一个前所未见的、活生生的研究样本，一个行走的‘未解之谜’。”
她看向众人，结论清晰而冷酷：“我们可以向他们有限度地展示这种能力，以此作为筹码，换取他们关于黑日本质、夜魇变异规律、甚至可能存在的应对方法的系统性研究资料。这比我们用枪指着他们的脑袋，或者用一堆他们可能并不急需的物资去交换，要有效得多，也……安全得多。”
目标与方式确定，接下来便是执行者的人选。薇奥菈没有任何讨论的意思，直接以命令的口吻宣布：
“我，虞薇，芬尼尔。三个人去。”
这个精简到极致的名单立刻引起了南云寒的强烈反对。“不行！这太冒险了！”他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你……云忆，你是‘书’的持有者，是黎明议会某种意义上……的精神象征和未来希望，绝对不能轻易涉险！至少……至少要让陈冶跟去，他的‘金属通感’在正面战斗和防御上能起到关键作用！”
薇奥菈缓缓转过头，用云忆那双本该清澈无辜的眼睛看着南云寒，然而那眼神深处沉淀的，却是属于古老龙裔的威严与漠然。
“人越多，目标越大，携带的武器越多，越容易被对方解读为武装威胁，从而引发最糟糕的敌对反应。”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反驳的穿透力，“而且，你和陈冶，一个前中尉，一个前警督，身上带着过于明显的‘官方’烙印。在那些可能对旧秩序心存芥蒂、甚至抱有敌意的科研人员看来，你们的出现，很可能被误读为我们是带着‘收编’或‘征用’任务而来的。这会直接关闭谈判的大门。”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但气息沉稳的虞薇：“虞薇不同。她之前的身份是教师，天然带着一种非攻击性的气质，容易降低对方的警惕。但她的近身搏杀能力、极限环境下的生存能力，以及关键时刻的冷静决断，足以应对大部分突发状况，确保我们三人的基本安全。从降低敌意、展示诚意、同时保有自保能力的综合角度考量，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的分析逻辑严密，几乎堵死了所有反驳的路径。南云寒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拳头紧紧握起。陈冶也沉默着，他知道薇奥菈说的是事实，身份的敏感性在末世同样是一种负担。
核心会议结束后，云忆的意识重新回归。她没有耽搁，立刻来到了医疗区。芬尼尔正坐在床边，无意识地用手指缠绕着毯子的流苏，眼神有些空洞。
云忆在她身边坐下，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将前往灯塔镇的决定以及需要她配合展示能力的事情告诉了她。
几乎是瞬间，芬尼尔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声音带着颤抖：“我……我还要用那个能力？不……不行……我害怕……我会……我会忘记更多事情……我会连自己是谁都忘掉的……” 那种记忆被强行剥离的空洞感和恐惧，再次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云忆立刻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冷而颤抖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不会的，芬尼尔，你听我说，”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真诚，“这次完全不一样。我们不是要无休止地使用它，不是要你去建造什么或者融合什么。我们只是需要它作为一块‘敲门砖’，一次简单的、可控的展示，就像……就像一个魔术，让他们看到这种可能性存在就好。”
她注视着芬尼尔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承诺：“而且，这次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我向你保证，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人，敢强迫你去做任何超出你意愿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虞薇老师会立刻行动，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交易，立刻带你离开那里。没有任何知识，比你的安全和记忆更重要。”
云忆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虚伪和算计，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坚定的承诺。这份毫无保留的维护，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刺破了芬尼尔心中厚重的恐惧阴云。她颤抖的心跳渐渐平复了一些，虽然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被保护、被重视的感觉，让她冰冷的指尖恢复了一丝暖意。
她看着云忆真诚的脸庞，又看了看站在门口、抱着手臂但眼神同样给予肯定回应的虞薇，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好。”
第二天清晨，“白日时”的第一缕光线刚刚刺破地平线，一辆经过改装、加装了简易装甲和防撞栏的深绿色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农科实验室加固的大门，碾过破碎的柏油路面，汇入了城市废墟的阴影之中。
车上只有三个人。
虞薇坐在驾驶位，双手沉稳地握着方向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副驾驶座上，是薇奥菈，她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但那双透过云忆眼眸观察外界的瞳孔里，却闪烁着冷静而警惕的光，仿佛一台高速运转的扫描仪。
后排，芬尼尔紧紧蜷缩在座椅里，怀里抱着一个云忆塞给她的、装满清水的金属水杯，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神情紧张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残破建筑，对即将抵达的未知目的地充满了恐惧。
车辆在死寂的、由混凝土和钢铁残骸构成的迷宫中穿行，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那个被标记为“灯塔镇”的方向驶去。
薇奥菈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象，嘴角维持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微笑。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知识交换。这是一次主动的试探，试探“灯塔镇”那群科研人员的底线、实力和真实意图；同时，这也是一次对芬尼尔这枚新入手棋子的实战检验，在压力环境下，她的能力稳定性、心理承受能力，以及……最终能被挖掘出的价值上限。
而坐在后排的芬尼尔，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不安中。她看着窗外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被黑日彻底改变的世界，心脏因恐惧而剧烈跳动。她的目光，不时会飘向前排那个清瘦的背影——那个时而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冰冷威严，时而又会流露出学生般笨拙真诚的“云忆”。一种复杂难言的依赖与困惑，在她心中悄然滋生。这趟旅程的终点，等待她们的，会是希望的火种，还是更深沉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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