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课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里都带着点懒洋洋的暖意。生活委员抱着一个纸箱站在讲台上，开始发放崭新的校园一卡通。
“都拿好了啊！这可是你们未来四年的‘命根子’！”生活委员一边发一边吆喝，“食堂、超市、图书馆、澡堂……就连进出校门，没了它你都寸步难行！”
卡片设计简洁，上面清晰地印着姓名、学号和照片。为了安全起见，大家可以通过学校官网用学号登陆，修改查询密码和进行线上充值。
几个同学围在一起，对比着卡片，不知谁起了个头，开始八卦起来：“哎，听说咱们这学号有讲究，最后三位数是按高考成绩排的！临床医学今年招了978人，咱们班的学号就是从001到978里的一段。”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梁玉妮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她低头看着自己卡片上那个显眼的“008”，一股隐秘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她下意识地用目光去寻找许原，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005”。
看，我就是这么优秀，我未来老公也这么优秀。 她几乎能想象出，当许原看到她的学号时，眼中会流露出怎样的欣赏。
就在这时，发卡的生活委员故弄玄虚地提高了音量：“重磅消息！咱们系的001号，就在咱们班！猜猜是谁？”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大家猜了几个平日里埋头苦读、戴着厚眼镜的同学，都被生活委员摇头否定。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啊？”有人催促道。
生活委员眼神在教室里溜达了一圈，最后落在靠窗的角落，神秘兮兮地宣布：“是班长‘后宫’的另一位女主——林晚星！”
“哇——”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连许原都惊讶地挑起了眉，看向那个正戴着耳机、望着窗外发呆的林晚星。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调侃道：“林晚星？长得跟个需要人照顾的洋娃娃似的，没想到……”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没想到，原来她才是那个能带着你飞的。厉害了。”
许多同学都因为这句话笑了起来，目光也纷纷投向林晚星，带着新奇和佩服。
而梁玉妮，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刺中的梁玉妮的自尊。她脸上那点因为“008”而产生的骄傲笑容，瞬间僵住了。
“带着你飞”——这种充满依赖和仰慕的词汇，从未出现在许原对她的评价里。
她看着许原望向林晚星那发光的眼神，听着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欣赏，再低头看看自己那个瞬间显得无比讽刺的“008”……
001。
她竟然是001。
凭什么？！
一股混合着嫉妒、不甘和强烈危机感的火焰，“腾”地一下在她心里烧了起来。刚才因为夜谈而产生的那一点点动摇和缓和，在此刻被烧得灰飞烟灭。
初秋的校园，梧桐叶刚开始泛黄。下课铃刚响，梁玉妮就快步跟上正准备去学生处的许原。
“许原，等等。”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听说你提交了学生会申请？进学生会，甚至以后竞选年级主席，我家里都能帮上点忙。毕竟，我们高中就是老搭档了。”
她话语里的暗示不言而喻：我能帮你，但前提是，你得站在我这边。
许原脚步未停，脸上是惯有的、用于应付所有人的温和笑意：“谢谢好意，心领了。不过，”他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我还是想先自己试试水，看看自己能游多远。”
这是他惯用的拒绝方式，圆滑，不得罪人，但坚定。
梁玉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最讨厌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绿茶特有的、甜腻的威胁：“有时候吧，水里不光有风景，还可能……有暗礁哦。自己游，不怕翻船吗？”
许原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她，眼神依旧温和，话语却像裹着天鹅绒的石头：
“梁玉妮，”他叫了她的全名，语气平淡，“我相信学校的选拔是公平的。如果我真的能力不够，那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认。”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对比，唇角自然地弯起，“你看人家林晚星，001号进来的，不也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想过要走什么捷径么？”
他说完，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梁玉妮僵在原地，脸上的假笑彻底碎裂。
林晚星！又是林晚星！
成绩要比我强，连在我最自信的人脉背景上，都要被拉出来衬托她的“清高”？
许原，你拒绝我就算了，凭什么还要拿她来踩我一脚？！
一股混杂着求而不得的羞愤、被比较的屈辱、以及对所有事情失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之前因为学号事件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在此刻被这句无心的“夸奖”彻底点燃、引爆。
她看着许原离去的背影，又想起林晚星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行，你们清高，你们都了不起。
许原，你以为我没办法了吗？
林晚星，你等着。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好过！
梁玉妮看着许原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的背影，那股掌控一切的感觉即将落空的恐慌，让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
“许原！你信不信，我能想办法让你进学生会，就能想办法让你进不去！”
许原脚步一顿。
他太了解梁玉妮了，做事底线低，而且……吃软不吃硬。跟她硬碰硬，她真能做出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他转过身，脸上那点公式化的温和瞬间融化，被一种带着点无奈和亲昵的神情取代，他微微歪头，语气软得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小朋友：
“玉妮，”他叫了她的名字，少了姓氏，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我猜……你舍不得这么对我，不是吗？”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眼睛弯起，指向校门的方向：“走吧，别站这儿吵了。听说附近新开了家奶茶店，他们家的招牌看着不错，敢不敢兴趣陪我去尝一下？”
梁玉妮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从谷底瞬间冲上云端！
他服软了！他请我喝奶茶！他居然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好啊！”她几乎立刻应下，减肥的誓言被抛到九霄云外。平时不敢碰的糖分和热量，如果是他请的，那便都是甜的。
她开心地小跑上前，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挽他的胳膊。许原却像是早有预料，极其自然地侧身避开，同时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巧妙地维持了半米左右的安全距离。
奶茶店装修得温馨明亮，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气。许原果然点了一份内容最丰富、价格最贵的“超级水果茶”，推到梁玉妮面前，自己却只要了一杯免费的柠檬水。
“你……不喝吗？”梁玉妮有些失望。
许原笑得人畜无害，“看你喝就好。”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梁玉妮一手捧着那杯象征着“胜利”的奶茶，另一只手迅速拿起手机，身体亲昵地朝许原靠过去：“我们拍一张！”
许原身体几不可查地后仰，尽量偏离镜头，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梁玉妮精心挑选角度，确保能拍到两人同框，以及桌上那杯他给她买的奶茶。她飞快地编辑朋友圈，配文：
「秋日限定·比奶茶更甜的心意，比心.jpg」
后面还跟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梁玉妮心满意足。她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喝着白开水的许原，觉得这就是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铁证。
而许原，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杯奶茶的成本，以及，如何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让这张照片在未来不至于造成太大的误会。
梁玉妮捧着那杯甜腻的奶茶，仿佛捧着自己终于盼来的、迟到的甜蜜。她兴奋地找着话题，从学生会的部门设置聊到新开的选修课，声音轻快得像只麻雀。
许原靠在椅背上，用“嗯”、“是吗”、“不错”这样简短的词语应付着，视线时不时瞥向梁玉妮手中的杯子，心里暗自嘀咕：这杯料也加得太实在了，喝得这么慢。
每有新的顾客推门进来，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许原都会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若是熟面孔，他会不着痕迹地将椅子往后挪一点，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更加“同学化”、更安全。
许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视线滑过梁玉妮兴奋的脸，落在她身后明亮的玻璃窗上。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掠过窗外——林晚星戴着耳机，微低着头，像一阵风似的快步走过，压根没往奶茶店里瞧。
许原的声音停了，拿着杯子的手也顿住了。他看着那个身影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直到消失在街角，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原地，忘了收回来。
那是一种完全放空的、下意识的追随。和刚才他精心计算着每一句回应、每一个安全距离的紧绷相比，这一刻的走神，安静又残忍。
这细微的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梁玉妮眼中。
“咔嚓——”
她仿佛听到自己心里刚刚搭建起来的、名为“幸福”的玻璃城堡，在这个眼神的凝视下，轰然碎裂。
原来奶茶不是心意，合影不是证明，所有的软语温言，都只是他为了避免麻烦的……施舍。
在他眼里，我费尽心思的讨好，比不上她无意间的路过。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怒火，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雀跃和幻想。她看着对面那个目光还停留在窗外的男生，看着他那张依旧温和帅气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不再犹豫了。
梁玉妮低下头，面无表情地解锁手机，点开微信，找到许原的对话框。她将相册里那些照片——何淼发给她的、她自己跟踪时拍的——一张，两张，三张……一股脑地，全部发送了过去。
许原的手机在桌上接连震动了好几下。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来，点开梁玉妮发来的图片。
一张张照片，像一部被恶意剪辑的默片，在他眼前滑过：
1. 一张像素不高的旧照片。一个瘦得脱相、刘海遮住大半张脸的女孩，穿着松垮的校服坐在教室里，校服胸口歪歪扭扭地写着「林晚星」。那样子，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人皮。
2. 照片里的女孩长大了些，虽然清瘦，但已有了人的生气。她穿着高中校服，亲密地挽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胳膊，两人走在街上，笑得阳光灿烂。
3. 镜头拉近，对准了那个男人，他站在一家药店的柜台前，手里拿着一盒 「毓婷」（一种速效避孕药）。
3. 镜头拉近，对准了那个男人，他站在一家药店的柜台前，手里拿着一盒 「毓婷」（一种速效避孕药）。
4. 场景转换到宁医大的家属楼下，林晚星笑着对两个气质成熟的成年男人招手，神态放松熟稔。
5. 校门口，林晚星正弯腰坐进一辆张扬的亮蓝色越野车，驾驶座上是个脖子挂着骷髅项链的寸头少年。
6. 最后一张，夜色阑珊的宁州街头，一个衣着低调却难掩矜贵的男人（展星河），在一辆线条优雅的阿斯顿马丁旁，拉着林晚星的手臂，俯身凑在她耳边，距离近得逾越了正常的社交边界。
梁玉妮紧紧盯着许原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震惊、厌恶或者至少是失望的表情。
许原的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滑动，将这几张照片来回看了两遍。然后，他锁上屏幕，将手机随意地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看向梁玉妮，脸上甚至还能看出一丝懒洋洋的笑意，仿佛刚看完一则与己无关的社会新闻。
“就这？”他拿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语气淡淡，“梁玉妮，你这阅读理解能力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偏见一旦形成，看什么都像证据。”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一张像素模糊的旧照；一张和异性朋友逛街；一张别人买药的照片——你还能透视看到药是给谁买的？；两张和不同亲戚长辈的正常合影；还有一张……”
他顿了顿，目光在梁玉妮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上扫过，带着点怜悯：“最后这张……角度刁钻、恶意满满，可以去当狗仔了。想证明什么？私生活混乱吗？你这证据链，连八卦小报都看不上。”
“许原！你！”梁玉妮没想到他竟是这种反应，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你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些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明显什么？”许原终于收敛了那点笑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明显你花了太多心思在跟踪、偷拍和……凭空想象上。”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想离开：
“有这点时间，不如多看几页书。毕竟，光靠走捷径，是追不上真正靠实力的人的，比如001。”
许原那几句带着锋芒的话一出口，心里就咯噔一下。他知道，这把算是把梁玉妮彻底得罪了。正飞速思考着该如何缓和这僵硬的局面，却见梁玉妮脸上的怒意像潮水般退去。
她嘴角缓缓上翘，挤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只是那双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冷得像深潭。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轻软，“谣言止于智者。是我太着急了，怕你被某些表象骗了。”她垂下眼，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自责，“发送超时，撤不回来了。你把手机给我，我亲自删了吧，这种断章取义的照片，传出去对晚星名声确实不好。”
她这突如其来的“通情达理”，让许原微微一愣，随即心下稍安。这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你能这么想就好。”许原顺势将手机解锁后，递过去，语气也软了下来，“刚才我说话有点冲，你别往心里去。”
梁玉妮接过手机，身体微微侧转，用肩膀挡住许原的视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假意删除照片，实则迅速点开他那个备注为【兄弟如山】的微信群，发送，再返回对话框按下删除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十几秒。
“好了，删干净了。”她将手机递回，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剩下的半杯奶茶，她看也没看，径直起身：“走吧，回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奶茶店，秋夜的凉风一吹，许原心里那点疑虑才慢慢散去。
而他绝不会想到，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里，梁玉妮的手指在他手机上做了什么。
几乎是在瞬间，沉寂的微信群被一连串的问号炸醒。
「？？？」
「卧槽！原哥，这什么情况？」
「这妹子不是你们班那个林晚星吗？看着挺清纯啊……」
「信息量巨大啊兄弟！」
「已保存，这瓜我得慢慢品。」
「转发给我女朋友了，她肯定好奇。」
梁玉妮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听着身后许原口袋里传来的、他那手机不断震动的嗡鸣，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胜利者的、冰冷而怨毒的笑容。
她将一颗心捧给她，他却偏要照着那条眉心的沟渠。
她恨那来自许原的月光如此清辉皎洁，却偏偏，一丝都不肯洒落在她身上。
传出去的人，是许原，而不是我。
万一查下来……呵，咱俩一起下地狱。怎么算，我都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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