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夜晚，比杨柳想象中还要漫长难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走廊尽头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敲在人的心坎上。
突然，监护室里面似乎传来一些比之前更急促的动静。杨柳的心猛地一提，扒在窗户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她看到有护士快步走到秦晏秋床边，低头查看监护仪器，然后又转身似乎在对医生说着什么。
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位护士快步走出来，神色严肃。
“医生，怎么了？是我爱人他……”杨柳赶紧上前，声音因为恐惧而发紧。
“病人开始发烧了。”护士语速很快，没有停留，“体温上来了，这是术后常见的感染征兆，我们需要紧急处理。”说完，她便匆匆朝着护士站的方向走去，看样子是去取什么东西。
发烧了！
医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杨柳脑海里回响，“如果今晚不出现持续性高烧……”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杨柳而言简直是凌迟。医生和护士进出监护室的频率明显加快了。她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看到医生在病床前低头商议，看到护士不停地更换输液袋，调整仪器。每一次门开关的瞬间，她都屏住呼吸，试图捕捉到一点里面的声音，或者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但医护人员都行色匆匆，表情凝重。
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的丈夫在里面与未知的危险搏斗，而她却连靠近他、给他擦擦汗、握握他的手都做不到。她现在甚至有些恨自己帮不上任何忙。
小刘在一旁看得心急，他看到杨柳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连忙劝道：“嫂子，您别太担心，营长他肯定能扛过去的，他身体底子很好的。”
杨柳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那扇门吸走了。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在狂风暴雨中扎根不移的树，任凭内心如何惊涛骇浪，外表却只有沉默的坚守。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窗外彻底漆黑，已经是深夜了。医院里大部分灯都熄了，只有监护室这一片区域还亮着刺眼的白光，映照着杨柳和小刘两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担忧的脸。
终于，在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监护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主刀医生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杨柳立刻上前，想问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地望着医生。
医生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真正的笑容：“好了，体温降下来了，高峰过去了，只要后续不再出现持续高热，那秦营长就算是挺过来了，最凶险的关口，算是闯过去了！”
挺过来了……
闯过去了……
这几个字像温暖的泉水，瞬间流遍了杨柳冰凉的四肢百骸。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松弛。
“谢谢……谢谢医生……”她喃喃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宣泄的泪水。
然而，精神一松懈，被强行压制了许久的生理疲惫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她袭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往地上倒去。
“嫂子！”小刘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
杨柳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直，但尝试了好几次，双腿就像煮软了的面条一样，根本不听使唤，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巨大的情绪起伏和长时间的站立、精神煎熬，彻底耗尽了她的体力。
“我……我没事……”她声音微弱，还想挣扎。
“嫂子，您别硬撑了！”小刘用力架着她，不让她滑到地上，语气带着恳求，“营长现在已经脱险了，医生都说没事了。您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快凌晨两点了。您必须去休息一下，不然营长还没好，您自己先垮了！”
杨柳靠在小刘有力的手臂上，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股强烈的虚脱感。她看向监护室的门，理智渐渐回笼。
是啊，晏秋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但后面还有漫长的恢复期。他需要她照顾，她不能先倒下。
“小刘……”她声音沙哑地开口，“麻烦你……扶我一下。”
在小刘的搀扶下，她勉强站稳，但走路还是有些不稳。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监护室的方向，仿佛要确认秦晏秋真的已经平安。
“小刘，”她转向年轻的通讯兵，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我先去旁边找个地方稍微躺一下。这里……就辛苦你守着，有任何情况，无论好坏，一定要立刻叫醒我！”
“嫂子您放心！”小刘挺直了胸膛，郑重保证，“我保证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一有消息马上报告您！”
杨柳点了点头，这才在小刘的搀扶下，慢慢走向护士站。她麻烦值班的护士，希望能找个临时休息的地方。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的年轻女人，心里也充满了同情。她很快在隔壁的空病房里，给杨柳找了一张陪护家属用的简易折叠床，上面只有薄薄的垫子和一床旧被子。
“同志，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有什么事就叫我们。”护士轻声说道。
“谢谢，太感谢了。”杨柳由衷地道谢。
小刘帮着把被子铺开，看着杨柳和衣躺下，这才轻轻带上门，回到了监护室门口，像一尊忠诚的哨兵，守在那里。
躺在坚硬的折叠床上，杨柳却感觉这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她的大脑却因为过度紧张和之后的放松，反而有些异常的清醒。
她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声，听着医院走廊里隐约的脚步声，心里五味杂陈。有后怕，有庆幸，有无力，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坚定。
她想起苍白憔悴的脸，想起医生宣布他退烧时那一刻的狂喜……眼泪再次悄无声息地滑落，浸湿了粗糙的枕巾。
“晏秋，”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你做到了，你挺过来了。我也会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然后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康复。”
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可怕的画面，将注意力集中在均匀的呼吸上。身体的极度疲惫最终战胜了精神的亢奋，她终于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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