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大长公主府邸被查抄，其本人被革除封号、打入天牢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秋狩结束后的京城上空炸响。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曾经权势熏天、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皇姑母，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这巨大的反差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肉跳，也使得朝野上下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与观望之中。
皇宫，太和殿。秋狩归来的第一次大朝会，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所有人心头。
龙椅上的萧昱，似乎经过此番变故，眉宇间少了几分少年的跳脱，多了几分刻意模仿的帝王深沉。他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尤其在几位素来与永嘉交往密切的官员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摄政王萧衍依旧立于百官之首，玄色蟠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平静地呈报了秋狩期间平定叛乱、查抄永嘉府邸的经过，以及初步搜获的罪证清单，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然而，那清单上罗列的勾结晋王、私藏甲胄、蓄养死士、谋害太后等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逆犯永嘉，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其府中搜出之信函，除与已伏法之晋王萧瑁密谋作乱之证据外，尚有与部分朝臣、地方将领、乃至江湖草莽往来之记录。”萧衍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晰而冰冷，“相关人等，臣已命有司按图索骥，详加核查。凡涉案者，无论身份，一律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意，让不少官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冷汗浸湿了内衫。
皇帝萧昱听着，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他知道，萧衍这是在借清理永嘉余党的机会，进一步巩固和清洗朝堂。他心中既有对永嘉背叛的愤怒，也有对萧衍借此扩张权势的忌惮，更有一种身为帝王却被臣子（哪怕是皇叔）主导局面的无力感。
“皇叔……辛苦了。”萧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永嘉罪孽深重，自当严惩。其党羽，亦需彻底清查，以绝后患。只是……牵连甚广，还望皇叔与三司，秉持公正，勿枉勿纵，以免朝局动荡。”
他这话，既是支持，也是一种隐晦的提醒和制约。
萧衍微微躬身：“陛下放心，臣等自当秉公执法，以证律法森严，朝廷威严。”
朝会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官员们鱼贯而出，许多人面色沉重，彼此之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却无人敢轻易交谈。
慈宁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月曦（太后）并未过多关注前朝的波澜。她正仔细翻阅着冯保呈上来的、关于恤孤堂扩建事宜的章程。经过秋狩这一番生死考验，她愈发觉得，培养完全忠于自己的力量，尤其是从根基抓起，是何等重要。这些无依无靠的孤儿，若教养得当，未来或可成为她最可靠的班底。
“娘娘，”青黛端着一碗冰糖燕窝进来，见她专注于公务，轻声唤道，“秋狩受了惊吓，又连日操劳，您用些燕窝歇歇吧。”
沈月曦放下章程，接过玉碗，用调羹轻轻搅动着：“前朝那边，今日可还平静？”
“表面上还算平静。”青黛低声道，“只是听说，下朝后，有好几位大人都私下递了牌子求见皇上，其中就有之前与永嘉府上往来颇多的吏部张侍郎和光禄寺李少卿。皇上……都见了，但谈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沈月曦闻言，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树倒猢狲散，如今这些人，怕是急着去皇帝面前表忠心、撇清关系，甚至可能还想反咬一口，戴罪立功。萧昱年纪虽轻，却并非蠢笨，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该弃。
“由他们去吧。”沈月曦淡淡道，“皇上也需要历练，学着如何驾驭这些臣子。倒是我们这边，永嘉虽倒，但她经营多年，暗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未必就此彻底肃清。告诉冯保和影七，清查永嘉余党之事，我们的人也要暗中留意，尤其是……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或者，有没有人想借机浑水摸鱼，栽赃陷害。”
“是，娘娘。”青黛郑重点头，“还有一事，摄政王府今日派人送来了一些南疆进贡的珍稀药材，说是给娘娘压惊补身之用。”
沈月曦搅动燕窝的手微微一顿。萧衍此举，是例行公事的客套，还是……另有深意？经过秋狩的联手对敌，他们之间那层关系，似乎变得更加微妙难言。
“收下吧，按例回礼。”沈月曦语气平静，“另外，将哀家库房里那套前朝孤本《山河舆志》找出来，一并送去摄政王府，就说哀家谢王爷猎场护卫之功。”
她不会欠萧衍的人情，但也需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与默契。至少在共同的威胁没有完全清除之前，这份脆弱的联盟，仍有其存在的价值。
夜幕降临，京城万家灯火。但在这片璀璨之下，不知有多少府邸正在暗中惶惶不安，有多少密谋正在暗室里悄然进行。永嘉这棵大树的倾倒，震动了整个权力森林，余波荡漾，远未平息。
沈月曦站在慈宁宫高高的露台上，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殿宇飞檐，目光深邃。
清除了一个永嘉，不过是砍掉了一条露出水面的毒蛇。但这潭深水之下，还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皇帝日渐成长的野心，萧衍深不可测的权柄，朝堂上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与站队……
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她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忐忑前行的孤女。
她是太后沈月曦，手握凤印，历经生死，洞悉人心。
无论还有多少暗流汹涌，多少阴谋诡计，她都将以更强大的姿态，一步步走下去。
因为这宫阙深深，权柄之巅，注定只有最坚韧、最清醒的猎手，才能最终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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