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明凝视着手机上那张模糊的照片——淡水河边的荒废码头，水中站满了无数模糊的身影，它们伸出苍白的手臂，仿佛在等待什么。渡牌在他手中沉甸甸的，那道新出现的裂痕如同不祥的预兆。
他彻夜未眠，凌晨时分短暂入睡却噩梦连连：自己站在冰冷的河水中，无数水草般的手臂缠绕着他，将他拖向深处。水底不是泥沙，而是无数扭曲的面孔，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清晨，雨又开始了，持续不断的细雨将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水雾中。林家明检查手臂上的斑点，发现它们已经蔓延到肩膀，颜色变得更加深暗，甚至微微隆起，摸上去异常冰冷。
到达公司时，林晓薇立刻注意到他更加糟糕的状态：“学长，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简直像...”
“像死人一样？”林家明苦笑着接话，“我感觉也差不多。”
林晓薇压低声音：“奶奶说如果你决定去河边那个渡口，务必在黄昏前完成祭拜。水面上的阴阳界限在日落后会变得模糊，那时候...东西更容易过来。”
林家明点点头：“谢谢，也替我谢谢奶奶。”
“还有，”林晓薇犹豫了一下，“奶奶说真正的面然大士渡口可能不在实体位置，而是在‘感知的边界’。你需要寻找一扇‘水之门’——一处看起来不自然的水面漩涡，或者持续不散的河雾区域。”
一整天的工作中，林家明心神不宁。每次去洗手间，他都能在流水中听到细微的低语；每次看向窗外，雨滴似乎在玻璃上形成熟悉的霉斑图案。下午三点，他收到李正贤的消息：
“陈伯伯找到了更多关于那个渡口的资料。据说它不在固定的物理位置，而是随着河水移动。你需要寻找一株半淹在水中的老榕树——那是渡口的标记。但要小心，那里被称为‘水鬼巢穴’。”
下班后，林家明购买了祭品，特别包括了纸船和纸灯——林晓薇祖母建议的用于水边渡化的物品。打车前往淡水河边的路上，司机好奇地问：“这么晚去河边？那边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最近不太平。”
“不太平？”林家明警觉地问。
司机压低声音：“有人说晚上在河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水里有好多人影，还有奇怪的声音。可能是雨季河水上涨，冲出了些什么...”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到达目的地后，林家明按照李正贤的描述寻找那株半淹的老榕树。雨中的河岸荒凉而阴森，河水因雨水而变得浑浊湍急，拍打岸边的声音像是无数手掌在击打水面。
沿着泥泞的河岸行走许久，他终于找到了那株老榕树——它半淹在河水中，枝条怪异扭曲，如同溺死者的手臂。树身上缠着各种水草和杂物，还有一些褪色的布条，像是某种原始的祈福方式。
更令人不安的是，树周围的河水呈现不自然的暗色，即使在大雨中，那里也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与周围环境隔离开来。
林家明感到皮肤上的斑点开始发冷并微微刺痛，渡牌在手中震动，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他明白这就是要找的地方。
布置祭品时，他注意到河水中似乎有阴影在移动。打开手机电筒照向水面，却只看到自己的倒影和被雨滴打碎的水波。但当他移开光线，那些阴影又出现了——细长、模糊，在水下缓缓移动。
“面然大士，普渡十方，孤魂野鬼，各得其所...”他开始诵读咒文，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微弱而无力。
随着咒文响起，河水突然变得平静，即使雨仍在落下。以老榕树为中心，水面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缓慢而有力地旋转着。从漩涡中心，升起一股浓郁的焚香与腐水混合的气味。
低语声从水中传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急切：
“冷...好冷...”
“水一直往嘴里灌...”
“找不到岸...”
“拉我们上去...渡者...”
林家明点燃纸船和纸灯，放入水中。它们没有随波漂走，而是被漩涡吸引，绕着圈子旋转，渐渐沉入水中。每沉没一盏灯，就有一个苍白的身影从水中浮现片刻，然后又沉下去。
突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漩涡中心，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缓缓升起——面然大士的水中化身。它全身覆盖着水草和淤泥，三个黑洞般的眼睛和嘴巴仿佛是无底的深渊，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一个深沉、湿漉漉的声音直接在林家明脑海中响起：
“第四处...完成...但你已迟延...幽冥之水已侵蚀你的血脉...”
面然大士伸出一只覆盖着黏液的手，指向林家明。他感到手臂上的斑点突然剧痛，低头看去，惊恐地发现那些暗褐色的印记正在渗出黑色的液体，与河水中的漩涡同步脉动。
“明夜...山上公墓...最后的准备...”面然大士的声音逐渐消散，身影沉入水中。
漩涡突然加速旋转，然后猛地停止。河水恢复流动，雨声再次变得清晰。祭品已全部消失，包括那些纸船和纸灯。
林家明瘫坐在泥泞的河岸上，喘着粗气。他卷起袖子，发现斑点已经蔓延到整个手臂，并且变得更加隆起，表面出现了细微的纹理，如同真正的霉菌菌丝。
渡牌上的裂痕扩大了，现在几乎贯穿整个牌面。
回程的路上，林家明感到异常寒冷，即使车内开着暖气。司机从后视镜担心地看着他：“朋友，你看起来病得很重。需要去医院吗？”
林家明摇摇头：“只是淋雨了，回家洗个热水澡就好。”
但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感冒。那种寒冷来自体内，仿佛河水中的寒意已经渗透进他的骨髓。
回到公寓，墙上的霉斑发生了显着变化。那条路径已经延伸至山上公墓，而在淡水河位置出现了第四个火焰标记。更令人不安的是，霉斑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家具上——他的沙发、桌子甚至行李箱表面都开始出现那些暗褐色的斑点。
低语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再杂乱无章，而是变得更加有序，仿佛在准备着什么：
“准备...必须准备...”
“山上...最后的祭品...”
“渡者...成为我们的一员...”
林家明冲进浴室，打开热水想洗去身上的寒意。但当他看向镜子，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倒影滞后于动作——当他已经停止移动时，镜中的他还在继续动作，并且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更可怕的是，镜中的他卷起袖子，展示已经完全被霉斑覆盖的手臂，然后抬起手指，指向现实中的林家明。
林家明猛地后退，撞在墙上。墙纸下的霉斑突然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另一侧推挤。他逃离浴室，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尝试睡一觉。
睡眠短暂而不安。他梦见自己站在河水中，无数冰冷的手抚摸他的身体，水草缠绕他的四肢。水底不是泥沙，而是无数睁开的眼睛，全部注视着他。一个声音在梦中反复说：
“水是通道...水是界限...水是归宿...”
凌晨三点，他被厨房的滴水声惊醒。起来检查发现所有水龙头都关得紧紧的，但水槽里积着少许河水，散发着熟悉的腐臭味。
墙上，霉斑形成了新的文字：
“明日日落...山上公墓...带来完整的祭品...和自愿的牺牲...”
“自愿的牺牲”这几个字让林家明不寒而栗。什么样的牺牲？谁的自愿？
早晨，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到达公司时，林晓薇一见到他就倒吸一口冷气：“学长！你的脸...”
林家明冲进洗手间，镜中的自己让他震惊——那些暗褐色的斑点已经蔓延到了颈部，甚至下颌线处。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在微微蠕动，如同活物。
李正贤来找他，表情严肃：“陈伯伯说山上公墓那个渡口是最危险的之一。那里埋葬着无数无主孤魂和冤死之人，怨气极重。你必须在天黑前完成祭拜，否则...”
“否则怎样？”林家明几乎不敢问。
“否则那些怨魂可能会试图把你留在那里，永远代替他们。”李正贤压低声音，“还有，陈伯伯说‘自愿的牺牲’可能指的是...你需要自愿放弃某部分自己，作为祭品。”
林家明感到一阵绝望：“比如什么？”
“可能是记忆，可能是情感，也可能是...”李正贤没说完，但目光落在了林家明手臂的斑点上。
林晓薇插话：“奶奶说或许有另一种方法。如果你能找到面然大士的真身所在——不是这些渡口，而是它最初被祭祀的地方——或许可以直接与它谈判，解除契约。”
“在哪里？”林家明急切地问。
“奶奶不确定，但她认为可能在艋舺的某个古老庙宇地下，或者大稻埕的原始码头遗址。”林晓薇说，“问题是那些地方现在已经完全现代化，找不到入口了。”
一整天，林家明几乎无法工作。他不断感觉到皮肤下的蠕动感，听到远处水流中的低语。几次他看向窗外，都似乎看到雨中站着那个高大瘦削的黑色身影，三个黑洞般的眼睛凝视着他。
下班后，他直接前往山上公墓。出租车司机不愿意上山，只在山脚下让他下车：“朋友，这个时候去公墓不太好吧？最近那里...有点怪事。”
林家明只是付钱下车，没有解释。徒步上山的路上，他注意到周围的异常寂静——没有鸟鸣，没有虫声，甚至风声也消失了。空气沉重而凝滞，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气息。
公墓古老而疏于管理，许多墓碑已经倾斜或破损，上面生满了苔藓和霉斑。林家明根据墙上霉斑的指引，找到了一处特别破败的区域——这里埋葬的大多是无名尸骨，墓碑简陋甚至没有标记。
渡牌在手中剧烈震动，几乎要脱手而出。皮肤上的斑点发出刺骨的寒冷，仿佛在响应此地的气息。
布置祭品时，林家明注意到阴影中有东西在移动。仔细看去，发现是一个个半透明的身影，在墓碑间徘徊，它们的眼睛空洞，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哀嚎。
“面然大士，普渡十方，孤魂野鬼，各得其所...”他开始诵读咒文，声音在寂静的公墓中异常清晰。
随着咒文响起，那些半透明的身影突然全部转向他，开始缓缓靠近。低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再是单一的诉求，而是无数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记住我...”
“告诉我家人...”
“报仇...”
“不要忘记...”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从坟墓的缝隙中，渗出黑色的、类似霉菌的物质，向林家明脚下蔓延。他想要后退，但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仿佛被无形的手固定在地面上。
一个特别高大的身影从最大的坟墓后浮现——不是面然大士，而是一个更加扭曲、更加痛苦的形象。它由无数个小身影组成，不断蠕动变化，只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三个黑洞般的眼睛和嘴巴。
“渡者...”它发出数百个声音重叠的轰鸣，“你带来了祭品...但还需要...牺牲...”
“什么牺牲？”林家明强迫自己问。
“自愿放弃...一部分自我...”身影伸出一只由无数小手组成的手臂，指向林家明的心脏，“一段记忆...一份情感...一个承诺...”
林家明感到一阵寒意：“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你将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我们的一员...”身影更加接近，那三个黑洞仿佛要将他吞噬。
思考片刻，林家明深吸一口气：“我自愿放弃...我对死亡的恐惧。”
话音刚落，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抽离感，仿佛某种一直伴随他的情感被连根拔起。同时，皮肤上的斑点停止了蠕动，寒冷感稍微减轻。
身影似乎满意了：“明智的选择...第五处...完成...”
它开始消散，那些小身影一个个缩回坟墓中。黑色的霉菌物质也退回地下，低语声逐渐消失。
祭品已经腐败成黑色的残渣。渡牌上的裂痕更大了，现在几乎要断裂成两半。
下山的路异常轻松，林家明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仿佛刚刚卸下了沉重的负担。但当他回到公寓，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才发现代价的真正含义——他的眼睛现在有着一种死寂的空洞，像是失去了某种生命的火花。
墙上的霉斑已经蔓延到天花板，形成了完整的台北地图，五个火焰标记在不同位置燃烧。而下一个地点，指向了城市的中心——一座现代化的商业大楼，建立在古老的河道遗址上。
低语声再次响起，但现在有了新的内容：
“最后准备...中心渡口...”
“面然大士的真身...”
“终结或延续...”
林家明收到一条新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明夜...最后的渡口...带来所有祭品...和最终的牺牲...”
窗外，风声再次像是低语，重复着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
“渡者...渡者...渡者...”
第五夜过去了，但林家明知道，最恐怖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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