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河面上的浊水还没退尽，裹挟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往下游涌，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沤烂的腥气。陈小鱼踩着湿滑的河岸，裤脚溅满泥点，手里攥着根三米六的海竿，竿梢挂着串亮闪闪的歪嘴钩——钩尖淬着蓝光，看着就凶。老董背着钓箱跟在后面，箱盖敞着，露出半块血淋淋的鸡肝：今儿教你浑水摸鱼钓法——雨中钓鲶。这鱼是水里的夜猫子，暴雨后浑水缺氧，它准出来，咱用海竿串钩，守着它藏身的犄角旮旯下竿。
钓鲶鱼的装备透着二字。老董从钓箱里抽出那支海竿，竿身漆成军绿色，握把缠着粗麻绳：鲶鱼劲儿大，海竿得硬挺，三米六刚好，能抛远又能控鱼。轮子是5000型纺车轮，线杯缠着100米4号尼龙线，泄力旋钮拧到三指能拉动的松紧度——别拧太紧，鲶鱼一发力能崩断线，松点让它。串钩是杀手锏：五枚12号歪嘴钩，钩距20厘米，用钢丝串联，末端绑着重铅50克枣核坠。串钩能同时挂多条鱼，铅坠沉底，钩悬在水下30厘米——鲶鱼贴底活动，刚好够得着。老董捏起块鸡肝，暗红的肉块上还渗着血丝，饵用新鲜鸡肝，切骰子大的块，挂钩时从肝块边缘穿入，留点油脂在外面，腥味散得快，鲶鱼闻着味就来了。浮漂不用立漂，只在主线顶端绑个荧光泡沫球：雨中视线差，泡沫球浮在水面，鱼咬钩时竿梢会，比看漂省事。老董强调，鲶鱼吃饵是闷头啃，不跟你客气，直接拖竿就跑，所以得盯着竿梢，别等它钻草了才发现。
钓鲶鱼专找浑水懒汉窝。老董指着河湾处的桥墩，你看那水下——桥墩挡着水流，泥沙沉底，形成个浑水坑，小鱼小虾都躲这儿，鲶鱼就蹲在墩子缝里守株待兔他又指了指对岸的水草边：那边有个洄水湾，水底有烂树桩，也是鲶鱼的，咱俩一人守一个，别挤着。陈小鱼蹲在桥墩边，用脚踢了踢水面：这水这么浑，跟芝麻糊似的，鱼能看见饵？老董往水里撒了把碎鸡肝：鲶鱼眼睛不好使，靠嗅觉和触须找食。浑水正好遮它的影，它敢出来；清水反而胆小，躲着不出来。他从兜里掏出个塑料瓶，倒了点曲酒在鸡肝上：再滴两滴酒，腥味更冲，鲶鱼闻着味，隔着三米都能找过来。
第一竿抛投，陈小鱼学着老董的样子，双手举竿过头顶，身体后仰，猛地向前甩——海竿梢划破空气，铅坠带着串钩地飞出去，泡沫球在水面晃了晃，稳稳落在桥墩下游两米处。对喽，老董点头，海竿抛投叫甩大鞭，靠腰腹发力，别光用胳膊。落点要准，离桥墩缝半米远，鲶鱼不敢贴着墩子吃，怕卡缝。可刚抛第二竿，陈小鱼就出洋相：铅坠地砸在桥墩上，反弹回来差点砸到自己脚。你这是钓鲶鱼砸桥墩老董憋着笑帮他收线，抛投时竿梢别抬太高，45度角最稳，像扔石头似的，手腕一抖就出去了。他示范着，海竿地甩出，铅坠贴着水面飞，稳稳落在目标点，连水花都没溅起多少。
两人坐在小马扎上，雨丝斜斜打在脸上。陈小鱼盯着竿梢，突然一响——竿梢轻轻点了下。有口！他猛地提竿，收线一看：空钩，鸡肝还在，被水流冲成了。你这叫还是？老董乐了，鲶鱼吃饵慢，竿梢点一下别理，等它或者，再提竿。刚才那是小鱼啄饵，跟你呢。果然，接下来竿梢总乱点头，全是假信号。直到雨停了，水面泛起油光，竿梢突然地弯成弓形，泡沫球咕噜噜滚到桥墩边！陈小鱼赶紧收线，手感沉甸甸的，像挂了块石头。是小鲶鱼！老董抄起抄网。收线一看：尾一尺长的鲶鱼，浑身滑腻，灰褐色的斑纹像豹子皮，嘴边长着两根长须，在网兜里甩尾巴，溅了他一脸腥水。开胃菜。老董把鱼放进鱼护，鲶鱼这东西，小的成群，大的独来独往，得等老油条他捏着鱼鳃摘钩，你看这钩——歪嘴钩扎得深，不容易脱钩，比直钩强多了。
下午三点，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陈小鱼的竿梢突然剧烈抖动，接着地拉直——泡沫球不见了！是大鲶鱼！老董抄起竿，别慌，松泄力，让它先跑！吱呀出线，鱼拉着线往水草边窜。糟了，钻草了！陈小鱼急得跺脚。老董却冷静：松泄力，别硬拉！它钻草你就跟着走，等它累了再收！果然，鱼钻了半米，停住了——水草缠住了鱼鳍。老董用竿梢轻轻挑动鱼线，像逗猫似的：出来吧你！鱼挣扎了两下，慢慢游出草丛。陈小鱼趁机收线，弓起海竿，竿尖弯成漂亮的弧线。鱼不冲了，只是稳稳地往深水区游，线切着水面响。五分钟后，鱼突然发力，猛地往左冲，线擦着礁石响——尼龙线被磨得发烫！糟了，挂礁石了！陈小鱼额头冒汗，老董却喊：别松泄力！让它自己挣脱！鱼果然用力一挣，摆脱了礁石，拖着线往岸边游。十分钟后，鱼的脊背浮出水面——好家伙，少说有五斤重，灰褐色的斑纹在雨中泛着光，两根长须像鞭子似的甩来甩去。老董看准时机，抄网从鱼头下方一舀，鱼进了网，尾巴甩起的水花浇了两人一身。好你个桥墩老油条老董抹了把脸，总算把你请上岸了！陈小鱼乐得直不起腰，老董却瞪他：笑啥？等会儿你遛鱼，说不定比我更狼狈！
第二天换个钓点，陈小鱼用泥鳅挂钩。抛竿后，泥鳅在水下扭动，刚等五分钟，竿梢突然地拉直——鱼咬钩了！可收线时，线轮突然一声，主线断了！收线一看，断口在靠近串钩的地方，有整齐的切割痕。是鲶鱼牙割的？老董凑近看，不对，是你这线太旧了。你这尼龙线用了两年吧？陈小鱼脸一红：去年钓鲤鱼剩的……老董乐了：钓鲶鱼得用防咬线，或者勤换尼龙线。这学费买个教训，值！下次出钓前，先检查线，别等断了才后悔。后来用蚯蚓挂钩，又闹了一堆麦穗鱼，竿梢乱点头，全是假信号。老董叹气：鲶鱼不吃素，蚯蚓白瞎了。记住，钓鲶鱼就得用荤饵——鸡肝、泥鳅、小鱼，别心疼钱。
夕阳西下，收竿清点渔获：小鲶鱼三尾，大鲶鱼一尾五斤重，还有两条麦穗鱼。老董说麦穗鱼送他熬汤补钙。陈小鱼数着鱼，老董在桥墩边总结：雨钓鲶鱼就三个字——浑、守、等。浑水出鲶鱼，守着桥墩洄水湾，等竿梢拖竿再提竿。鲶鱼是懒汉鱼，吃饵猛但耐力差，遛鱼别急，耗光它的力气再抄。
回程路上，陈小鱼抱着鱼护，老董扛着竿，两人踩着泥泞响。老董突然说：你昨天抛竿砸脚那下，像不像你小时候扔石子，砸到自己脑袋？陈小鱼脸一红：您怎么老提我糗事……老董哈哈大笑：咋不记得？你那会儿比现在还虎，扔石子能把邻居家的瓦砸碎！
到家时，母亲看见那尾大鲶鱼，眼睛一亮：哟，这鱼胡子这么长！清炖还是红烧？老董系上围裙：红烧，放把青椒，撒点豆瓣酱，香得很。那晚的红烧鲶鱼格外入味，鱼肉细嫩，汤汁浓郁，连鱼须都嚼着香。
睡前写日记，他记下：雨中钓鲶，方知浑水藏龙之理。海竿如矛，重坠压浪，鸡肝为饵，串钩锁喉。小鲶开胃，大鲶钻草，遛鱼耗力，线断交学费。老董言浑守等，实为鲶鱼钓法心法：浑水出鱼勤守窝，竿梢拖竿再提竿，心平气和耗敌劲。桥墩虽陋，鲶趣盎然——此中真意，非急躁者所能得也。
窗外，雨还在下，陈小鱼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下次钓鲶鱼，得带副防咬手套，再备盘新线和钢丝串钩。而老董说的，他算是懂了——钓鱼如做人，工具要对路，准备要充分，遇到挫折别慌，交点，总能钓到属于自己的那条桥墩老油条。而这，就是雨钓鲶鱼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在浑浊的雨水中，用海竿作矛，以鸡肝为饵，在桥墩与水草间，与水底懒汉展开一场耐心与力量的较量。然后带着满篓的腥香，和一身雨水的清凉，回到烟火人间，把这份鲶钓哲学，用到日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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