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清晨，天际刚泛起鱼肚白，瑞王府的清梧轩内已是烛火通明。
冰鉴散出的凉意驱散了残余的夜闷，却驱不散空气中凝结的严肃。萧景珩身着亲王常服，玉带蟒袍，正由苏云昭最后整理着衣冠。
今日是大朝会，君臣议政之期，气氛非同寻常。
“王爷，今日朝会，陛下若提及盐政，风波难免。”
苏云昭指尖拂过他冠缨下的微凉玉饰，声音轻柔却带着洞察后的沉稳。
她已从昨日情报汇总的凝重中，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靖王府近来的银钱流动、物资采购，或许皆与即将到来的朝堂之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萧景珩握住她的手，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藏着锐利：
“积弊已深，父皇既有心革新，此关必过。利弊得失，我们已有筹谋，昭昭不必过于忧心。”
他指尖微凉，传递着一种冷静的力量。安公公悄步而入，低声禀报车驾已备妥。
萧景珩颔首，深深看了苏云昭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袍角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辰时正，太极殿内钟鼓鸣响，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依品秩鱼贯而入，分列丹墀两侧。皇帝萧鉴高踞龙椅，冕旒垂旒，天威难测。
例行政务奏报后，户部尚书李大人手持玉笏，躬身出列，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陛下，臣有本奏。今春复核天下盐课，亏空触目惊心。旧引壅塞，新引难行，官盐价高而质劣，私盐趁势猖獗，国课流失，民怨渐起。臣恳请陛下，圣心独断，重议盐引新政，以解积年沉疴！”
话音落下，殿内先是一寂，旋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议论声。
盐政关乎国脉，牵动无数利益神经，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盐务之弊，朕亦夙夜忧心。诸卿皆为国栋梁，有何良策，可畅所欲言，务求稳妥。”
“父皇，儿臣有奏。”
瑞王萧景珩率先出列，揖手行礼，姿态从容不迫，“盐政之困，根源在于引制僵化，少数权贵把持引岸，层层盘剥，中小盐商无路可走，官盐运销成本高昂，终致官盐不敌私盐。儿臣以为，可参酌前朝良法，试行‘纲盐法’。”
他言辞清晰，条理分明，“其一，重新核定盐商资格，唯才是举，唯信是重，打破垄断；其二，简化引票手续，降低门槛，鼓励良商参与，以竞争促平价；其三，设盐政稽查司，直属户部，独立审计，严惩贪墨，确保盐利归国。”
几位支持瑞王的官员相继附议，补充细节，如稽查司的人员构成、审计流程，强调此法旨在“惠民、增课、清源”。殿内气氛渐渐倾向革新一派。
然而，一道洪亮而带着不满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和谐：
“四弟此言，未免过于理想！”
靖王萧景琰大步出列，剑眉紧蹙，脸上写满不以为然，“盐政关系社稷安稳，岂同儿戏？骤然改制，必致盐路混乱，盐价腾贵，苦的是黎民百姓！更恐无数倚靠旧制生存的商贾顷刻破产，激起民变！再者，审计之说，看似严谨，谁知不会成为新一轮贪腐的遮羞布？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严查现有盐官，大力清剿私盐，而非另起炉灶，徒增风险！”
以谢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立刻高声附和，言辞激烈，将新政批为“祸国之策”，夸大其风险，更有几位与盐利渊源深厚的勋贵，面露愤慨，几乎要捶胸顿足。
双方立场鲜明，势同水火。
萧景珩面色不变，待对方声浪稍歇，方沉稳反驳：
“三哥所虑，亦是臣工本分。然弊病已入膏肓，非修修补补可治。所谓风险，正因预见，才需周密预案，试点推行，逐步完善，方是长治久安之道。若因畏惧风险而固步自封，坐视盐政崩坏，国库空虚，边饷无着，才是真正愧对天下苍生！”
朝堂之上，顿时陷入激烈的辩论。
支持瑞王的一方引数据、讲道理，剖析旧制之弊；靖王一派则紧扣“维稳”与“风险”，夸大动荡可能，甚至隐晦攻击瑞王一方意在安插亲信、牟取私利。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太极殿内仿佛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皇帝高坐御座，静观臣子争论，手指无意识地点着龙椅扶手，深邃的目光难以捉摸。
退朝的钟声终于在沉闷的空气中敲响。
争论未分高下。皇帝最终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盐政关乎国本，不可不慎，亦不可不改。瑞王所奏，有其见地；靖王所忧，亦非虚言。着户部会同相关衙署，详加斟酌双方所陈，十日内拟定详尽的试行方案与风险应对之策，再行议决。”这便是将最终的决策暂时押后，留给双方十日的运作之期。
萧景珩回到瑞王府时，已近午时。苏云昭早已在清梧轩等候，见他眉宇间虽带倦色，目光却依旧清明，便知朝会情形大抵在预料之中。夫妻二人无需多言，默契地屏退左右。
“靖王一派反应激烈，尤其对可能出现的盐价波动、边军供给问题，攻击尤为集中，仿佛……亲眼见过一般。”萧景珩饮了口苏云昭递上的温茶，缓缓道出心中疑虑。
苏云昭眸光微凝：“能预判风险是常情，但若对某些极其具体、尚未发生的困境都言之凿凿，甚至作为主要攻讦点，便值得深究了。”
她想起谢明蓁那份近乎预知的“敏锐”，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盐政之争是明面上的较量，而谢明蓁身上的谜团，或许是更深层的关键。
“父皇给了十日。”萧景珩指尖轻叩桌面，“这十日，至关重要。我们需要更扎实的数据，更完善的方案，尤其是平抑物价、保障边需的具体措施，务必堵住悠悠之口。”
苏云昭点头：“妾身明白。市井调研需再深化，重点是中小商贩的承受力和私盐实情。数据越详实，预案越有说服力。”
她顿了顿，提醒道，“此外，靖王府近期的异常采购，尤其是那些珍稀药材和沉重物资，需加派人手，务必查清流向与用途，以防其趁乱生事。”
窗外日头正烈，蝉鸣鼓噪，预示着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明处的朝争已拉开序幕，暗处的较量，亦将随之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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