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的降临没有任何预兆，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从冰原尽头猛地罩下来。清晨六点，本该是天际线泛起鱼肚白的时刻，苏砚睁开眼时，窗外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暗——不是暮色的灰蓝，也不是深夜的墨黑，是一种沉闷的铅灰色，压得人胸口发紧。寒风像蓄谋已久的野兽，瞬间扑了过来，裹挟着细碎的冰粒，砸在防寒服的面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苏砚低头看了窗台的温度计，红色的指针早已冻得纹丝不动，稳稳停在-62c的刻度上。
冰原上静得可怕，只有风在集装箱的铁皮缝隙里钻来钻去，发出“呜呜”的长鸣，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像极了黑暗里游荡的呜咽声。平时能指引方向的冰丘，此刻只剩模糊的黑影，连雪面的反光都被黑暗吞噬，脚下的冰鞋每滑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生怕撞上隐藏在黑暗里的冰裂缝。
走了约莫十分钟，远处终于透出点点暖光。苏砚眯起眼，那是基地应急灯的颜色，橘黄色的光透过集装箱的窗户，在雪地上晕开一片片柔和的光斑，像黑夜里点燃的小篝火，看得人心里一暖。再走近些，就能看到巡逻队员的身影，他们穿着深蓝色的防刺背心，背心上的反光条在黑暗里格外显眼，手里举着的手电筒，光柱在铅灰色的空气里划出一道道亮线，每走三步，就有一个队员扯着嗓子喊一声“平安”，声音裹着寒气，却格外响亮，在空旷的冰原上传出去很远，又被风送回来，带着微弱的回音。
“苏同志！”走在最前面的巡逻队员小赵先看到了她，举起手电筒晃了晃，光柱落在她身上，“这天儿太黑了，你怎么不多等会儿，等我们去接你啊？”苏砚滑到他们身边，能看到小赵的眉毛和胡茬上都结了白霜，说话时，霜花还在往下掉：“没事，我戴了夜视镜，路上好走。你们这班岗还剩多久？手冻得疼不疼？”
小赵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暖手宝——那是用旧热水袋改装的，里面灌着热水，外面裹了三层棉布，“不疼！张队特意给我们发的，揣在怀里，暖得很。就是风太大，手电筒得省着用，每小时只开十分钟，剩下的时间靠反光条和喊‘平安’互相照应。”正说着，旁边的队员老陈接话：“放心，我们都记着呢，物资仓库和妇女儿童宿舍区，每十五分钟必去看一次，绝不含糊！”
苏砚点点头，看着他们继续往前巡逻，光柱和“平安”的喊声渐渐远去，心里泛起一阵踏实。她转身往基地中央走，刚拐过第一个集装箱，就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混着老周压低的咳嗽声——是温室的方向。
温室是用透明塑料布和钢管搭的，外面裹了两层厚棉被，门口挂着厚厚的门帘。苏砚掀开帘子时，一股带着湿气的暖意涌了出来，和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里面亮着两盏低功率的应急灯，橘黄色的光洒在绿油油的蔬菜上，老周正蹲在田垄旁，手里拿着一个小水壶，小心翼翼地给小白菜浇水。水壶里的水是从储水池里取的灵泉水，还带着点温乎气，浇在黑褐色的土壤里，很快就被吸收，连一丝水痕都没留下。
“苏同志，你来了！”老周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泥土，却笑得格外精神，“你快看看，咱们的小白菜长得多好！”苏砚凑过去，蹲下身仔细看——小白菜的叶片翠绿挺拔，边缘带着点光泽，用手指轻轻碰一下，叶片还会轻轻晃动，透着一股子鲜活劲儿。旁边的小番茄藤上，已经结了几个青绿色的小果子，虽然还没成熟，却也看得人心里欢喜。
“这极夜虽然黑，可咱们的菜一点没受影响！”老周放下水壶，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我每两小时就来看看温度，塑料布和棉被都盖得严实，里面始终能保持在15c左右。再过五天，这小白菜就能收第一茬，够基地的人吃三天了！”苏砚看着老周眼里的光，心里暖暖的：“周叔，您也别太累了，白天多歇会儿，晚上我来帮您盯着。”老周摆摆手：“不累！看着这些菜，我心里就高兴，比啥都强！”
两人正聊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似的，在极夜里格外动听——是二号集装箱的方向，那里住着基地里的八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只有四岁。苏砚和老周对视一眼，都笑着往那边走。
二号集装箱的门帘没完全拉严，留着一道缝。苏砚透过缝隙往里看，里面亮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把整个集装箱都照得暖融融的。中间的地上摆着一个煤炉，炉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在炉口跳动，把周围人的脸都映得红扑扑的。孩子们围坐在煤炉旁，手里都捧着一个温热的番茄，有的小口小口地啃着，有的把番茄抱在手里，舍不得吃。张队长坐在最中间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本旧故事书，正慢悠悠地给孩子们讲故事。
张队长笑了，伸手摸了摸乐乐的头：“等极夜过去，春天来了，咱们就知道了。到时候，咱们在基地周围种上花，种向日葵，种月季花，还要种跟番茄一样红的一串红。花开了，比现在还好看，到时候咱们再在花旁边搭个凉棚，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里满是期待，连啃番茄的速度都快了些，仿佛多吃一口，春天就能来得快一点。
苏砚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这时，负责储水的队员小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额头上还冒着汗——显然是跑了一路。“张队！”小李掀开帘子走进来，声音有点喘，“三号集装箱的储水罐我刚检查过，里面的水还够基地的人喝半个月，旁边堆的雪也好好的，用防水布盖着，没被风吹走，随时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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