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九罗的手指在她掌心蜷缩了一下，没有抽回。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很久，然后极轻地、几乎感觉不到地点了点头。
又一阵风从洞口灌入，带着尘土的气息，吹动了沈寻额前的碎发。聂九罗的目光追随着那缕晃动的发丝，忽然说：“……头发。”
“嗯？”沈寻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几天没好好打理，只是随意挽着，早就松散凌乱，还沾了不少草屑和尘土。
“乱了。”聂九罗说，语气平淡。
沈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等会儿我重新梳一下。”她刚想起身去拿角落里那把简陋的木梳，却听到聂九罗又说：
“……我帮你。”
沈寻彻底愣住了。她转头看向聂九罗，怀疑自己听错了。
聂九罗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种失血过多的苍白和倦怠，但眼神里却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执拗的神色。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放在薄毯上的、伤势较轻的右手：“……这只手……可以动。”
她的意思是，可以用这只手，帮沈寻梳头？
沈寻的心跳忽然快了几拍。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瞬间涌遍全身。聂九罗自己还重伤未愈，连坐稳都勉强，却想帮她梳头？
“不用，阿罗，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她连忙拒绝。
聂九罗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只手微微抬起了些，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仿佛在无声地坚持。
沈寻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着聂九罗那苍白却固执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一点点微弱却真实的光，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帮忙”。
这是聂九罗在尝试。尝试打破那层由重伤、虚弱、过往隔阂以及突如其来的亲密依赖所构成的、复杂的茧。尝试用一种极其笨拙、甚至可能失败的方式，去触碰，去回应，去建立一种更“正常”、更主动的联结。
不是被迫接受照顾，而是主动伸出手。
哪怕那只手，还虚弱得几乎握不住梳子。
沈寻的鼻子又有点发酸。她用力吸了吸气，绽开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哽咽：“……好。”
她起身，去拿来了那把粗糙的木梳，又坐回聂九罗身边，背对着她，微微低下头。将自己凌乱的、沾满尘土的头发，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聂九罗面前。
她能感觉到身后聂九罗的动作。非常慢，非常吃力。那只冰凉的手先是试探性地、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发梢，然后，极其缓慢地，握住了木梳的柄。
梳齿划过头发时，动作生涩而颤抖，好几次扯到了发根，带来细微的刺痛。但沈寻一声不吭，只是安静地坐着，感受着身后那人专注而费力的动作，感受着梳子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执着地，试图梳理开那些缠绕的发结。
很笨拙。甚至可能根本没梳好。
但沈寻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温柔的一次梳头。
洞穴里很安静，只有梳子划过头发时细微的沙沙声，还有两人近在咫尺的、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阳光渐渐西斜，将她们依偎的影子拉长，投在粗糙的岩壁上，模糊地融在一起。
聂九罗梳了很久。直到手臂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额角又渗出冷汗，她才终于停下。她看着沈寻脑后那勉强算是理顺、却依旧松松垮垮、毫无发型可言的发髻，似乎有些不满意，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沈寻却已经转过身，握住了她拿着梳子、微微发抖的手。她的手很暖，稳稳地包裹住聂九罗冰凉的指尖。
“很好。”沈寻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和温暖，“很舒服。谢谢阿罗。”
聂九罗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洋溢着真切欢喜的笑脸，怔了怔。然后，她极慢地、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苍白的耳廓，却似乎泛起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极淡的微红。
她抽回手，重新靠回岩壁，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劳作”耗尽了所有力气。但沈寻注意到，她搁在薄毯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着，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无力松垂的状态。
像是抓住了一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把粗糙的木梳留下的、微不足道的触感。
暮色再一次降临石窝。
银阑踏着最后一丝天光回来，带回的消息依旧是“暂时安全”。她敏锐地察觉到洞穴里气氛有些微的不同，目光在沈寻重新梳理过（虽然手艺依旧粗糙）、却明显带着轻松笑意的脸上，以及聂九罗闭目养神、却似乎比昨日多了丝微不可查的“活气”的侧影上停顿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用树叶包着的、几块烤熟的根茎放在火堆旁。
“明天，”她一边用匕首削尖几根准备用来加固陷阱的木刺，一边用平静的语气说，“我需要往更远处探一探。北边有一片风蚀岩林，地形复杂，可能藏有水源，也可能藏着别的东西。如果顺利，傍晚前回来。”
沈寻点点头，看了眼聂九罗。聂九罗依旧闭着眼，但睫毛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会照顾好阿罗。”沈寻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静的笃定。
银阑“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夜深了。沈寻将火堆拨得小了些，只留下一点维持温暖的余烬。她检查了一下聂九罗的绷带和体温，确认无恙后，才在干草铺上躺下。
隔着几步的距离，她能听到聂九罗均匀却微弱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胸膛里，那颗缓慢而坚定跳动着的心。
今天，阿罗主动帮她梳了头。
虽然笨拙，虽然短暂。
但那是一个信号。一根从岩缝里探出的、极其柔嫩却无比真实的触须。
它指向的，是阳光的方向，也是——彼此的方向。
沈寻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在这荒凉的石窝里，在无形的威胁环伺下，在缓慢的愈合与艰难的探索中。
但至少此刻，她们拥有这片小小的、暂时的宁静，和那根悄然探出的、充满希望的触须。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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