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沈园。
议事堂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细微声响。林逸坐在主位,左侧是沈青璃、沈青锋、赵会长等商号代表,右侧是柳乘风、韩铁山、明轩等神机坊核心。堂外,两百三十余名护卫肃立,虽无声,却自有一股沉凝的杀气。
“情况便是如此。”林逸将驿馆密谈和城中局势快速说了一遍,周文焕所赐的调兵金牌静静躺在桌案中央,“宇文述调庐州兵入城,围困钦差,已是公然抗命。我们只有一夜时间。”
沈青璃率先开口:“沈家可出护卫一百二十人,另有四十名精于水性的船工,可控制沿河七处小码头。沈家在城内的十二处货栈、仓库,皆可改为据点,互为犄角。”
赵会长捻须道:“老夫这边能出六十人,都是押运货物的好手。另外,城西‘赵记’粮仓存有三千石新米,若需固守,可供一月之需。”
其他几位商号主事也纷纷报出人手和物资。
柳乘风汇总道:“总计可用之人三百七十余,控制城东、城南主要街区和码头应当足够。但宇文述手中至少有一千二百州兵和庐州兵,硬拼没有胜算。”
“不必硬拼。”林逸手指划过铺在桌上的江州城图,“我们的目的不是击败宇文述,而是稳住江州,保住运河,等待朝廷反应。所以……”他点向几个关键位置,“沈小姐,请你的人控制住这七处码头,尤其是‘小闸口’和‘南津渡’,这是连接运河上下游的咽喉。赵会长,你的人守住城西粮仓和主要街口,确保城内粮道畅通。”
他又看向沈青锋:“沈校尉,护商队现有多少人?”
“算上刚刚集结的,能立刻投入的有一百八十人。”沈青锋声音沉稳,“其中半数受过简单操练,另一半是各家商号的护卫,身手不错但缺乏配合。”
“够用了。”林逸道,“将这一百八十人分为三队。你亲自带一队六十人,守卫沈园及周边,这是我们的中枢,不容有失。第二队六十人,由韩铁山统领,控制府衙至码头的三条主干道,若有州兵调动,立即回报。第三队六十人,由……”他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柳乘风身上,“由柳兄统领,作为机动力量,随时策应各方。”
柳乘风抱拳领命。
“那我们做什么?”一位商号主事问。
“各位主事立即返回各自商号,约束伙计、工匠,紧闭门户,囤积清水食物,无必要不出门。”林逸沉声道,“同时,派人暗中联络你们熟悉的苦力、更夫、街坊,就说钦差大人已到,江州乱象必能平息,让大家稍安勿躁,莫要听信谣言,更不要参与骚乱。”
“这是为何?”
“宇文述敢围困钦差,下一步很可能就是煽动民乱,制造‘江州生变,钦差处置失当’的假象。”林逸冷笑,“我们要让他无民可煽。”
众人恍然,纷纷点头。
“还有一事。”林逸取出那几张拓纸,“此物关系重大,需立即送出江州。”他看向沈青璃,“沈小姐,你之前说沈家有通往宣州的秘密水道?”
“有。”沈青璃肯定道,“从城南‘芦苇荡’出发,沿小河岔道可避开主航道,三日内可达宣州南津渡。但只能走小船,最多载五人。”
“足够了。”林逸将拓纸小心封入蜡丸,交给柳乘风,“柳兄,你亲自带阿六和两名最好的兄弟,护送此物去宣州,交给我夫人苏婉清。让她立即用神机坊的信鸽,直送靖北郡王。记住,此物比你我性命都要紧。”
柳乘风郑重接过:“公子放心,人在物在。”
“另外,”林逸又写下一封短信,“把这封信也带上,让婉儿按信中吩咐行事。”
柳乘风领命,匆匆离去。
安排已毕,众人各自行动。堂内只剩林逸、沈青璃和明轩。
“林郎中,”沈青璃看着地图,忽然道,“你是否漏算了一方——谢云澜。他手中那张图,还有他带来的那些士子,此刻在做什么?”
林逸摇头:“不是漏算,是暂时动不得。谢云澜代表东宫,在宇文述公开反叛之前,我们若动他,便是与东宫为敌。况且……”他顿了顿,“我怀疑,谢云澜此刻,可能比我们更急。”
“为何?”
“阴山秘道图若真如吴老板所说,标注了狄人南下的路线,那这张图一旦曝光,便是通敌铁证。谢云澜拿到这样的图,第一反应应该是立即销毁或送回东宫,可他却在江州逗留,甚至冒险参与宇文述的密谋。”林逸目光深邃,“只有一个解释——这张图,本就是东宫授意他拿来江州的。而宇文述,可能是执行者之一。”
沈青璃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太子一系早就在策划此事?江州私造军械、联络山南淮南、收容辽东溃兵,都是为了……”
“为了一个我们不敢想的目的。”林逸低声道,“沈小姐,这些先不论。当务之急,是要让谢云澜那张图,永远送不出江州。”
“如何做?”
林逸看向明轩:“金风细雨楼那边有回信吗?”
“刚送到。”明轩递上一张纸条,“萧先生说,谢云澜半个时辰前离开王家别院,去了城北‘慈云寺’。那里香客稀少,后山有片塔林,适合密会。”
慈云寺……林逸心念电转:“宇文述被周文焕牵制,此刻能与谢云澜密会的,要么是四海商行的人,要么……是王家的人。”
他起身:“明轩,你带十个人,暗中包围慈云寺后山,只监视,不要动手。沈小姐,烦请你派几个机灵的丫鬟婆子,以烧香为名进入前殿,观察进出寺院的都有哪些人。”
“林郎中要去?”
“我去见一个人。”林逸整了整衣袍,“宇文述围困钦差,有个人应该坐不住了。”
“谁?”
“郑观。”
寅时初,城东一处僻静民宅。
这是风影卫的一处秘密联络点。林逸到时,郑观已等在屋内,只带了一名亲随,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晦暗不明。
“林大人好手段,竟能绕过层层耳目,把信送到本官枕边。”郑观声音干涩。
“郑长史过奖。”林逸在他对面坐下,“下官只是觉得,长史此刻,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郑观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宇文述疯了。调外兵,围钦差……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本官劝过他,可他听不进去。皇后娘娘的信使前日又到,许了他……天大的前程。”
“什么前程?”
郑观摇头:“具体不知,但宇文述那日酒后曾言,‘若事成,当为江南王’。”
江南王!好大的野心!
“他打算如何‘成事’?”林逸追问。
“明日午时,他会以‘钦差遇刺,江州生乱’为由,关闭四门,全城搜捕‘叛党’。”郑观声音发颤,“名单已经拟好,周御史、你、沈青璃、赵会长……还有所有与沈家交好的商号主事,都在其中。庐州兵负责动手,州兵控制街道。”
“然后呢?”
“然后……”郑观闭上眼睛,“他会将你们的‘尸首’和搜出的‘通敌证据’一并上报,说你们勾结四海商行,意图谋反,被他就地正法。而周御史……会在乱中被‘误杀’。”
好毒辣的计策!一石多鸟,既能灭口,又能嫁祸,还能向三皇子和朝廷交代。
“郑长史为何告诉我这些?”林逸盯着他。
“因为本官不想陪他送死!”郑观猛地睁眼,“宇文述被皇后和太子的许诺迷了眼,以为真能割据江南。可他不想想,朝廷大军就在江北,淮南杜鸿渐态度不明,靖北郡王在北疆虎视……他这一千多兵,够干什么?一旦事败,我等皆要抄家灭族!”
“所以长史是想……”
“本官手下有三百州兵,多是江州本地子弟,不愿跟着宇文述造反。”郑观咬牙,“只要林大人能保我全家性命,保这些弟兄不受牵连,本官……愿反正。”
林逸心中快速权衡。郑观是宇文述心腹,若他能反水,不仅能削弱宇文述力量,更能掌握其详细计划。
“长史可知宇文述与谢云澜密谋的具体内容?尤其是那张阴山秘道图?”
郑观一愣:“图?什么图?”他想了想,“但前日宇文述确实提过,谢云澜送来一件‘大礼’,说是足以让太子殿下‘名正言顺’地……‘重整北疆’。”
重整北疆……林逸心中寒意更甚。看来那张图的作用,比他想的更可怕。
“好。”林逸终于点头,“只要郑长史真心反正,助我稳定江州,下官必在周御史和朝廷面前,为长史及反正将士陈情。但需长史立下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
“明日宇文述动手时,请长史率部控制刺史府,擒拿宇文述。同时,打开北门,放周御史的护卫禁军入城。”
郑观脸色变幻,最终重重抱拳:“一言为定!”
离开民宅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明轩匆匆赶来:“公子,慈云寺那边有发现!谢云澜密会的人,是……四海商行的大掌柜冯敬!但奇怪的是,王启年也在,但他躲在暗处,像是在偷听。”
四海商行和王家?他们和谢云澜搅在一起?林逸眉头紧锁。忽地,他想通了一件事——
四海商行背后是三皇子,王家是宇文述(太子)的白手套。他们同时接触谢云澜(东宫),只有一个可能:那张阴山秘道图,牵扯的利益太大了,大到三皇子也想分一杯羹,甚至……想用它来扳倒太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逸喃喃道,“但谁是黄雀,还说不定。”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沉寂的江州城。
新的一天,注定要血流成河。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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