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承恩公府二夫人，又紧锣密鼓地安排好了“禾记酒楼”与“百味斋”的筹备事宜，温禾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并未完全放松。
安王妃的花会，才是眼前真正的考验。
花会当日，天公作美，春光明媚。
温禾精心装扮，既不失侍郎夫人的体面，又不过分张扬。她身着白芷新制的月白底缠枝玉兰纹长褙子，配着浅碧色罗裙，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并两朵小巧的堆纱宫花，通身气度沉静温婉，又不失清雅。
今日跟随在她身边的是阿蛮和白芷，两人同样衣着得体，一个利落爽朗，一个温柔沉静，安静地随侍在后。
马车抵达安王府角门时，已是车马辚辚，环佩叮咚。
温禾扶着阿蛮的手刚下车，便瞧见不远处另一辆马车上，杨老夫人正由丫鬟搀扶着下来，身旁还跟着两位年轻些的妇人，应是杨家的女眷。
温禾眸中含笑，立刻缓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师娘安好。”
杨老夫人见她来得巧，脸上顿时露出真切的笑意，虚扶一把：“好孩子，快起来。”
说着便为她引见身旁的两位儿媳，“这是你两位杨嫂子。”
温禾从容地与两位杨家少夫人互相见礼，态度亲切又不失分寸。
两位少夫人见婆婆如此看重温禾，又见她举止落落大方，也都回以友善的笑容。
“正巧遇上，便随老身一同进去吧。”杨老夫人笑道。
“是，多谢师娘。”温禾从善如流，上前一步，轻轻扶住杨老夫人的另一边手臂，姿态亲昵又自然。
这一幕，落在周围陆续到来的各府夫人、小姐眼中，不免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探究的目光。
谁不知杨阁老夫人在京中女眷里的地位与眼光？
能得她如此亲近相待，这位初来乍到的谢侍郎夫人，看来绝非等闲。
一行人随着引路的侍女往府内走去。
安王府邸，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自是极尽富贵威严。
然温禾目光平静，步履从容，既无初入高门的局促不安，也无刻意打量的好奇之色，只偶尔在与杨老夫人低语时，才会侧首细听，神色专注。
杨老夫人将她的沉静看在眼里，心中那份满意与亲近不由得又添了几分。
这孩子，心性定力，确实难得。
到了正厅，只见安王妃端坐上首，年约四旬，容貌端丽，气度雍容，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身旁还坐着一位身着宫装、容貌明艳的少女，正是福慧公主。
温禾随着众人行礼拜见，言行举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处。
“臣妇温氏，参见王妃娘娘，公主殿下。”温禾声音清越，礼数周全。
安王妃含笑受了礼，目光在温禾身上略一停留，便温言让众人落座。
福慧公主则只是淡淡地瞥了温禾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去，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腕上的玉镯，神色间带着天家贵女固有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早已听闻这位谢侍郎夫人，更因之前无意间见过风姿卓绝的谢景珩一面而心生倾慕，此刻见到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心中自是复杂难言。
各家小姐们皆乖巧地随在自家母亲身侧。
温禾自然是随杨老夫人坐在了一处。
杨老夫人低声为她引见在座的几位夫人，如督察院赵大人的夫人、镇国公府的秦夫人等。
温禾一一颔首致意，态度不卑不亢。
几位夫人也皆回以友善或探究的笑意。
早有那心思活络的，借着话头开始试探。
一位穿着绛紫色衣裙的夫人掩唇笑道：“早听闻谢夫人善于经营，名下产业日进斗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只不知，谢夫人平日除了料理这些，还有何雅好？”
这话听着是夸赞，细品却暗指她只知钻营商贾之事，缺乏风雅。
温禾神色不变，浅笑回应：“夫人谬赞。妾身愚钝，不过是尽力操持家计，让夫君无后顾之忧罢了。闲暇时，倒也喜欢琢磨些吃食，或是看看杂书，比不得诸位夫人小姐们精擅风雅。”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持家之本，又谦逊地避开了直接的比较。
另一位与承恩公府走得近的夫人见状，便笑着接口：“谢夫人过谦了。听闻夫人来自……嗯，想必见识与我们京中女子不同，不知可否与我们说说，那边都有什么有趣的习俗或景致？”
这话隐隐带着地域的优越感。
温禾依旧从容，语气温和：“各地风土人情各异，皆有可取之处。妾身家乡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民风淳朴，乡邻互助，春日踏青，秋日丰收，也别有一番质朴趣味。倒让妾身养成了习惯，更爱些实在的东西。”
她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擅长的领域。
承恩公府二夫人见前两人都未占到便宜，清了清嗓子，声音略提高了些，带着一丝刻意：“谢夫人所言极是，实在最重要。不过，我们这等人家，女孩儿终究还是要多学些琴棋书画，陶冶性情，将来才好……呵呵。”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暗指温禾缺乏教养，不配为高门妇。
这一次，没等温禾开口，杨老夫人便轻轻放下茶盏，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德言容功，女子四德，这‘功’字便包含持家理事之能。禾儿性情敦厚，持家有道，心系民生，这便是最大的德行与才干。至于风雅，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岂可本末倒置？若只知吟风弄月，不理庶务，才是家族之祸。”
杨老夫人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承恩公二夫人脸色一阵青白，讷讷不敢再言。
督察院赵夫人闻言，却微微颔首，看向温禾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镇国公府秦夫人也若有所思。
福慧公主依旧把玩着玉镯，仿佛并未留意这边的言语交锋，只是那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安王妃适时地含笑开口，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今日春光正好，诸位夫人想必也坐乏了，不如一同移步园中，赏花品茗，也让小辈们松散松散，展示才艺。”
王妃发话，众人自然无有不从，纷纷起身，簇拥着安王妃与福慧公主往花园走去。
园中早已布置妥当，曲水流觞，繁花似锦。
夫人小姐们按序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这时，各家小姐们或跃跃欲试，或略显羞涩。
待众人坐定，安王妃便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枯坐无趣，不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在座的姑娘们若有雅兴，不妨展示一二，也让我等饱饱眼福耳福。”
此言一出，早有准备的贵女们便依次上前。
首先上场的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千金，她抚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琴音淙淙，倒也流畅悦耳。
接着是翰林院侍读之女，画了一幅工笔牡丹，色彩艳丽，形态逼真，引来一片称赞。
一位武将家的小姐表演了一段剑舞，身姿矫健，英气勃勃，让人眼前一亮。
还有小姐现场吟诵了自己创作的咏春诗，虽略显稚嫩，但也清新可人。
轮了一圈，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了温禾身上。
这位谢夫人，方才被杨老夫人那般维护，不知又有何过人才艺？
安王妃也含笑看向她：“早闻谢夫人蕙质兰心，不知今日可愿让我等一睹风采？”
温禾从容起身，先向安王妃及福慧公主方向再行一礼，方才温声道：“王妃娘娘谬赞。妾身愚钝，于琴棋书画上只是略通皮毛，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唯有在庖厨之事与女红琐碎上，多用了些心思。”
她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阿蛮和白芷。
阿蛮捧上一个精致的食盒，白芷则捧着一件折叠好的衣裙。
“此乃妾身身边人试制的‘百果糕’，”温禾打开食盒，露出里面造型精巧、颜色各异的小点心，“选取核桃、松仁、红枣、莲子等八样干果，依据其各自温凉药性，按君臣佐使之理搭配，味美之余，更兼有益气补血、安神健脾之效，最是适合春日食用。”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已知喜欢精致点心的秦夫人。
接着，她又示意白芷展开那件衣裙。
那是一件藕荷色的衣裙，料子看似普通，却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款式简洁大方，只在衣襟和袖口处绣了几丛淡雅的兰草，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此衣是妾身身边人所制，用的是京中常见的棉麻料子，只在裁剪与绣样上花了些心思，力求舒适得体，行动方便。妾身以为，衣物之本，在于舒适与得体，而后才是纹饰华美。”
她没有吟诗作赋，没有抚琴作画，而是带来了与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东西，并从“养生”与“实用”的角度娓娓道来。
席间静默一瞬，随即响起些许窃窃私语。
有那自恃清高的夫人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觉得她果然上不得台面，竟在这种场合谈论吃食衣料。
然而，安王妃却听得颇为认真，甚至让侍女将点心呈上，细细观看，又伸手摸了摸那布料的质地，点头赞道：“心思巧妙，于细微处见真章。这糕点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这绣工亦是精湛。谢夫人所言极是，衣食之本，方是民生之要。”
督察院赵夫人亦开口道：“谢夫人不拘泥于虚礼，所思所想皆落到实处，关乎民生日常，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她家中亦有田庄铺面，深知管理不易，对温禾更是高看一眼。
镇国公府秦夫人果然对那点心和新颖的衣裙样式很感兴趣，笑着问道：“这点心瞧着就精巧，这衣裙的绣样也清雅，不知谢夫人身边的能人可否割爱？我倒是想订做一些。”
温禾依旧神色平静，谦和地回应：“秦夫人过奖了。不过是些微末技艺，能入夫人青眼，是她们的荣幸。回头我便让她们将点心花样和绣样送到府上请夫人挑选。”
承恩公夫人看着被安王妃和几位重量级夫人认可的温禾，面色微沉，却不好再说什么。
福慧公主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安王妃身旁，未曾开口，只是那目光偶尔掠过温禾时，会带上一丝极淡的冷意。
温禾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却只作不知，依旧从容应对。
她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的敌意，恐怕才刚刚开始。
温禾依旧神色平静，谦和地回应着几位夫人的问询。
她知道，今日这“实用之学”，虽未能赢得满堂彩，却已成功地在她想要结交的人心中，留下了深刻而独特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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