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那番关于“久道”与“土壤”的论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
皇帝金口玉言的赞赏和那一道推行新策的圣旨,为这场关乎国策的辩论画上了句号,也彻底奠定了温禾在众多重臣心中非同一般的地位。
当温禾与谢景珩并肩走出宫门,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心因方才的全力应对而微微沁出了汗。
一只温暖的大手适时地包裹住她的,谢景珩侧头看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疼惜,“累了吧?”
温禾回以一笑,轻轻摇头,“还好。”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松快与坦然。
她已尽了全力,将能说的、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至于结果,她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
然而,她未曾料到,这“结果”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隆厚。
翌日,皇帝的赏赐便浩浩荡荡地送到了谢府门外。
除了惯例的金银绸缎,更有一方用明黄锦缎覆盖的巨大匾额。
为首的内侍满面笑容,尖细的嗓音带着十足的恭敬,朗声道:“谢夫人温氏接旨——!”
温禾领着府中众人跪迎圣听。
五岁的初心乖巧地跪在母亲身侧,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那明黄的卷轴和覆盖着锦缎的神秘物件。
“咨尔温氏,性敏慧,心系黎庶。献高产之种,活民无数,此其一功;兴立体之农,地力倍增,此其二功;陈阶梯之策,谋国深远,此其三功。朕心甚慰,特赐御笔‘惠泽桑梓’匾额一方,以彰其德,以励天下。钦此——!”
“惠泽桑梓”!
这四个沉甸甸的大字,由皇帝亲笔书写,其意义远非金银可比。
它代表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认可,一种超越了性别与出身的功绩评定。
从此,温禾之名,与她所带来的那些惠及万民的农法、新政紧紧相连。
“臣妇谢主隆恩!”温禾压下心中的激动,沉稳叩首。
匾额被郑重地悬挂在谢府正厅之上,黑底金字,熠熠生辉。
前来道贺的官员同僚、闻讯而来的各家夫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人人都想亲眼看看这御笔亲题的荣耀,更想与这位圣心眷顾的谢夫人攀上交情。
喧嚣与热闹持续了数日。
就在这纷扰之中,一日傍晚,门房来报,丞相大人来了。
谢景珩与温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自那日宫中对奏后,丞相父亲虽未多言,但态度已然软化了许多。
两人迎至二门,只见丞相谢知远负手立于暮色中,并未穿着朝服,只一身寻常的深色常服,目光复杂地落在那方崭新的匾额上,久久未语。
“父亲。”谢景珩与温禾一同见礼。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温禾身后探出头来,梳着双丫髻,穿着杏子黄的绫裙,正是初心。
她对这个陌生的“祖父”充满了好奇,却又有些怯生生的,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
谢知远的目光从匾额上移开,落在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孙女身上。
看着那与儿子幼时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他素来威严的脸上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甚至微微弯下腰,尝试着用一种并不熟练的温和语气问道:“你便是初心?”
初心眨了眨大眼睛,看向母亲,见温禾微笑着点头鼓励她,才小声回道:“是,我叫谢初心。您……您就是祖父吗?”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带着孩童独有的纯真。
嗯,我是祖父。谢知远心中某处柔软被触动,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更和蔼些,来,到祖父这里来。
初心迟疑地看了看母亲,在温禾鼓励的目光下,慢慢挪到谢知远面前。
谢知远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一块用红绳系着的羊脂白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雕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蟠螭,寓意吉祥安康。
这是祖父给你的见面礼。谢知远将玉佩轻轻放在初心的小手上,愿我们初心平安喜乐,聪慧明理。
初心捧着那块触手生温的玉佩,虽然还不懂其价值,却知道这是极好的东西。
她仰起小脸,甜甜一笑:谢谢祖父!
这一声清脆的谢谢祖父,让谢知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初心的发顶,这才直起身,目光再次转向温禾。
他的眼神里再无半分往日的审视与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清明与叹服。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似往日朝堂上的威严,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与歉疚:“禾儿……往日,是为父狭隘,心存偏见,委屈你了。还有景珩,”他转向儿子,语气复杂却带着肯定,“你当初自请外放,立志要凭自身能力做出一番事业,为父昔日虽未阻拦,心中却未必全然认同。如今看来,是你对了。你不仅将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更为朝廷寻得了……真正的贤内助与治国良材。你的眼光与能力,为父……深感欣慰。”
这一声“禾儿”,这一句对温禾坦诚的道歉,以及对儿子能力的第一次明确肯定,让温禾与谢景珩心中都是震动。
温禾心中最后一丝因初入京时受到的冷遇而产生的芥蒂,彻底烟消云散。
她微微一笑,语气真诚:“父亲言重了。往事已矣,如今我们是一家人。”
谢景珩亦动容道:“父亲,儿子能有今日,离不开您的教诲与支持,更离不开内子的鼎力相助。”
谢知远见他们夫妻和睦,心中更是宽慰,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虽温馨却略显局促的院落,沉声道:“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日,景珩官职也日重,再住在此处,于礼制上已有些不符。况且,一家人总分开住着,也不像话。”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随为父回府吧,丞相府,才是你们的家。”
这一次,他的邀请里,充满了真诚与认可。
温禾看向谢景珩,见他眼中带着笑意和鼓励,便知他心中也是愿意的。
她敛衽一礼,柔声应道:“但凭父亲安排。”
“好!好!”谢知远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连道了两个“好”字。
当晚,温禾并未假手他人,而是亲自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
阿蛮在一旁打下手,灶膛里的火燃得旺旺的,映得人脸颊发暖。
她要用这一顿家宴,来为过往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为这个即将真正团聚的家,开启新的篇章。
没有选择过于繁复的菜式,温禾做的多是些家常味道,却处处透着用心。
一道文火慢炖的“火腿鲜笋汤”,汤色清亮,鲜醇入味;一道选用田庄新收芋头做的“芋儿烧鸡”,软糯咸香;一道清爽的“凉拌三丝”,刀工精细,酸辣开胃;还有几样阿蛮拿手的精致点心,特意做了小兔子形状的豆沙包,煞是可爱。
饭菜上桌,香气四溢。
谢知远坐在主位,看着满桌虽不奢华却明显花了心思的菜肴,再看着眼前儿子、儿媳以及乖巧坐在特制高椅上、眼睛亮晶晶望着小兔包的孙女初心,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暖意涌上心头。
他动筷尝了一口火腿汤,那恰到好处的咸鲜让他眯了眯眼,喟叹道:“许久未曾吃到这般……有锅灶气息的饭菜了。”
言语间,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温禾为他布菜,浅笑道:“父亲喜欢,日后儿媳常做便是。”
谢景珩也适时举杯,“父亲,儿子敬您。”
初心用小手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勺嫩嫩的鸡蛋羹,吃得香甜,嘴角还沾了一点。
谢知远看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温禾见状,柔声对初心说:“初心,把小兔包给祖父尝尝好不好?”
初心歪头看了看盘子里仅剩的两个小兔包,似乎有些舍不得,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用小手拿起一个,努力伸向谢知远:“祖父,吃小兔包,甜甜的。”
那软糯的小奶音,那纯真的举动,让谢知远的心瞬间化成了水。
他连忙接过,素来严肃的脸上绽开一个极大的笑容,连声道:“好,好,祖父吃,谢谢初心。”
他咬了一口,豆沙的香甜在口中化开,只觉得这滋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美妙。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谢知远难得地问了些田庄的趣事,听温禾说起稻田里鱼儿的肥美,果树下药材的长势,眼中充满了兴趣。
初心偶尔也会插几句童言童语,指着桌上的鱼说“鱼鱼,初心也养”,逗得谢知远朗声大笑,亲自夹了最嫩的鱼腹肉放到她的小碗里。
饭毕,喝着温禾亲手泡的消食茶,谢知远看着厅堂上那方“惠泽桑梓”的御匾,又看向灯下温婉从容的儿媳和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孙女的儿子,心中最后一点因为儿子“低娶”而产生的遗憾也彻底散去。
他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不是他丞相府给了这个儿媳荣耀,而是这个儿媳,为他谢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光彩与坚实的根基。
而儿子,也早已成长为他所期望的、甚至超越他期望的栋梁之材。
“三日后便是吉日,届时我派人来接你们。”临走时,谢知远叮嘱道,语气是全然的一家之主对晚辈的关切。
“是,父亲。”温禾与谢景珩齐声应下,将他送至大门外,看着他的轿辇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微凉,谢景珩握住温禾的手,低声道:“回家了。”
温禾回握住他,望着满天星子,轻轻“嗯”了一声。
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定与圆满。
这京城之路,她终于凭借自己之力,稳稳地走了下来,并赢得了属于她的位置。
而前方,等待着她和这个家的,必将是更加开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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