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古钟重鸣,其声恢弘正大,涤荡妖氛,姑苏城内外为之一清。接连数日,城内萦绕不散的阴晦之气都淡薄了许多,连寻常百姓都觉神清气爽,夜寐安宁。寺中香火愈发鼎盛,住持无为法师对林砚卿更是感激不尽,视若寺中恩人。
然而,林砚卿心中那根弦却并未放松。古钟复鸣固然可喜,但那大地深处将军残念在钟声下的痛苦挣扎与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潜伏,让他无法安心。这口钟为何会沉寂?那侵蚀其内部愿力的“污染”源头究竟是什么?若不弄清根源,难保未来不会重蹈覆辙,甚至在关键时刻再次失灵。
他将自己的疑虑告知了无为法师。老法师听罢,长眉紧锁,沉吟良久,方引着林砚卿再次来到后山钟楼之下。此时古钟静悬,宝光内蕴,与几日前判若两物。
“居士所虑,亦是老衲多年心病。”无为法师仰望着古钟,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此钟并非自然沉寂。据寺中残缺的古札记载,约在三百年前,此钟曾有过一次长达四十九日的长鸣,声传百里,并非祥瑞,而是示警与激战之音。”
“激战?”林砚卿心神一动。
“不错。”无为法师颔首,“据零星记载,彼时似有极厉害的魔头自幽冥裂隙逃出,为祸世间,其麾下更有万千怨灵恶煞。一位云游至此的得道高僧,借寒山寺地利,以这口传承古钟为核心,布下‘净世梵音大阵’,与那魔头及其麾下恶战四十九日。最终,魔头被重创封印,但其麾下最强大的一员——一位身具滔天怨气与军煞之气的鬼将,却未被彻底消灭,其残存的核心怨念遁入大地,不知所踪。而古钟,也因承载了过多邪煞怨气与征战杀伐之意,内部历代积累的纯净愿力被污染,自此灵光蒙尘,钟声渐歇。”
军煞之气的鬼将!遁入大地! 林砚卿瞳孔微缩,这描述与他在断魂崖遭遇、并感知到的那缕残念何其相似!难道,三百年前的那场祸乱,与今日之隐患,竟是同出一源?这将军残念,并非近年形成,而是一个被封印、削弱了数百年,却始终未曾泯灭的古老祸根!
“法师,可知那鬼将生前来历?那魔头又是何种存在?”林砚卿追问,他感觉正在接近真相的核心。
无为法师摇头叹息:“年代久远,记载残缺,只知那鬼将生前似是一位战功赫赫,却含冤而死的将军,怨气极重。至于那魔头……札记中语焉不详,只以‘幽冥血影’称之,其来历神通,皆不可考。”
线索似乎又断了。只知道敌人古老而强大,却不知其根脚,难以针对性防备。
林砚卿凝视着古钟,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新得的愿力兼具净化与共鸣之能,而古钟承载了那段历史,其内部虽被净化,但时光的烙印是否仍有残留?能否借助古钟与自身愿力,逆流时光,窥见一丝当年的真相?
此法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历史碎片中残留的煞气反噬,或心神迷失于时光乱流之中。但他深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不弄清根源,姑苏城乃至阳世,恐永无宁日。
他将想法告知无为法师,老法师闻言色变,连连劝阻:“居士不可!时光之道,玄奥莫测,非人力可轻易涉足!其中凶险,远超与邪魔正面搏杀!”
“晚辈明白。”林砚卿目光坚定,“然,魔影已现,根源未明,若因畏惧凶险而裹足不前,他日祸起,悔之晚矣。我既立宏愿,便无退路。还请法师为我护法,若见情况不对,及时将我唤醒。”
无为法师见他心意已决,知不可强阻,只得长叹一声,盘膝坐于钟楼门口,手持念珠,口诵《金刚经》,愿以佛法之力,护持他灵台一线清明。
林砚卿于古钟正下方盘坐,闭目凝神。他并未调动攻击性的灵力,而是将心神完全沉入那立下的宏愿之中,以“愿承众生之苦”的悲悯之心为舟,以“照彻幽途”的意志为楫,小心翼翼地引动一丝新得的、蕴含着时光与因果气息的淡金色愿力,缓缓触及古钟。
“嗡……”
古钟发出微不可察的轻鸣,似乎与他产生了某种共鸣。
刹那间,林砚卿只觉神魂一震,仿佛被投入了一条奔腾咆哮的时光长河!无数模糊的光影、混杂的声音、混乱的情绪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向他冲击而来!
他紧守心神,以宏愿为锚,竭力在这混乱的洪流中稳定自身,并循着那丝与将军残念同源的怨煞气息,逆流而上!
光影飞速倒流,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他看到了香火鼎盛的寒山寺,看到了战火纷飞的姑苏城,看到了更早的、朝代更迭的模糊景象……终于,在那时光长河的某一处湍急的漩涡节点,他“看”到了!
那是一片天昏地暗的景象!姑苏城上空,一道巨大的、流淌着污血的幽冥裂隙狰狞张开,无尽怨灵如同蝗虫般涌出,肆虐人间。大地之上,一位身披血色长袍、面容模糊不清的魔影——“幽冥血影”,悬浮空中,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恶威压。
而在魔影之下,一员鬼将格外醒目!他身披残破的玄黑重甲,手持一柄断裂的巨剑,周身缠绕着实质般的暗红色军煞之气与冲天怨念,其面容,赫然与林砚卿在断魂崖恶煞核心所见一般无二!他率领着无数身披甲胄的阴兵鬼卒,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人间军队与寻常修士触之即溃。
画面一转,寒山寺钟楼光华万丈,一位宝相庄严的老僧(想必就是那位云游高僧)端坐楼顶,古钟悬于其顶,发出浩瀚的金色声波,与那“幽冥血影”及鬼将军激烈对抗。梵文化作锁链,钟声凝为利剑,与滔天魔气、军煞怨念不断碰撞、湮灭。
林砚卿“看”到,在那鬼将军一次疯狂的冲击中,古钟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军煞怨念,钟声为之一滞。虽然高僧最终凭借大法力重创“幽冥血影”并将其封印,但那鬼将军却趁机将自身最本源的一缕残念,裹挟着部分来自“幽冥血影”的诡异力量以及与古钟对撞时侵入的驳杂愿力,遁入了姑苏地脉深处。而古钟,也因此灵性大损,内部纯净愿力被将军的怨煞、血影的邪力以及战斗中吸收的无数负面情绪污染,陷入了漫长的沉寂。
原来如此!根源在此! 那将军残念不仅本身怨气滔天,更融合了一丝来自“幽冥血影”的诡异力量,以及古钟内部被污染的部分愿力!难怪它能潜伏数百年不死,并能汲取众生之苦壮大自身!它本身,就是一个由极致怨念、上古魔气、被污染愿力构成的复杂而危险的混合体!
就在林砚卿明悟根源,心神因这惊人真相而微微震动之际,那时光碎片中的鬼将军,仿佛察觉到了来自未来的窥视,猛地回过头,那双燃烧着血焰的鬼眼,穿透了三百年的时光阻隔,狠狠地“瞪”了林砚卿一眼!
“轰!”
一股凝聚了数百年怨毒与魔气的意念,顺着那时光的联系,如同毒箭般射向林砚卿的心神!
“噗——!”
林砚卿如遭重击,身形剧震,一口鲜血喷出,神魂仿佛要被撕裂,眼前一黑,几乎要从时光回溯的状态中被强行打出来。
“居士!” 无为法师的诵经声陡然加大,浑厚的佛力化作金光涌入林砚卿体内,助他稳住心神。
林砚卿咬牙,宏愿之力在体内奔腾,将那入侵的恶念强行驱散。他不敢再停留,立刻切断了与时光长河的联系。
神魂归位,他猛地睁开双眼,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居士,你看到了什么?”无为法师急切问道。
林砚卿缓了几口气,沉声道:“我看到了根源。那鬼将,名为……(他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一个名号)‘玄煞’,乃三百年前‘幽冥血影’麾下第一魔将!其残念融合了血影魔气与古钟驳杂愿力,潜藏地脉,已成大患!”
他抬头,看向西方,那是姑苏城地下水脉汇聚的方向,也是他感应中,那“玄煞”残念最终潜伏的方位。
“必须尽快找到它最终的藏身之处,在其彻底恢复、或引动更大灾祸之前,将其彻底净化!”
时光逆流,溯源成功。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要开始。
(第六卷 第13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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