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孽噬运阵”被破,噬灵教众遁走,废弃园邸中那股扭曲时空的诡异力场随之崩塌。然而,林砚卿与苏清寒、了尘和尚立于原地,面色却无半分轻松。
阵虽破,遗毒犹在。
在林砚卿那蕴含时光与因果愿力的特殊视野中,眼前的世界仿佛一张被顽童恶意撕扯、又胡乱黏合的破网。无数原本应该清晰、有序流淌的因果丝线,此刻变得黯淡、扭曲、甚至断裂,杂乱地缠绕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错误”与“痛苦”的涟漪。
这些被篡改、被破坏的因果,不仅影响着对应个体的命运,更如同污染源般,持续散发着微弱的负面能量,依旧在滋养着潜藏地底的“玄煞”,并侵蚀着姑苏城整体的气运。若不加以修复,即便阵法已毁,其遗害也将持续数年,甚至十数年。
“林兄,这……”苏清寒虽无法像林砚卿那般直观“看见”,但剑心通明,亦能感受到周遭天地间那股不谐与悲苦的余韵,秀眉紧蹙。
“阿弥陀佛。”了尘和尚双手合十,面现悲悯,“业网千千结,皆因妄念生。林居士,如今该当如何?”
林砚卿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那些紊乱的因果线,沉声道:“阵基虽毁,孽果未消。需将这些被篡改的因果,尽可能导回正轨。否则,姑苏城气运难复,玄煞亦会持续得到滋养。”
他看向苏清寒与了尘:“此非一人之力可为。苏姑娘,请你以青鸾剑意,护持此方空间,稳定地脉灵气,防止修复过程中外邪干扰,或因果线进一步崩乱。了尘大师,烦请你以佛门静心梵唱,安抚那些因因果错乱而痛苦不安的众生心念,减弱修复时可能产生的业力反噬。”
二人闻言,神色一凛,深知责任重大,当即颔首。
苏清寒清叱一声,青鸾古剑再次出鞘,这一次却非攻敌,而是化作一道清越悠长的鸾鸟虚影,盘旋于废园上空,洒下清辉湛湛的剑意光雨,如一张柔和的巨网,笼罩住这片区域,隔绝内外,定住纷扰的地气。
了尘和尚盘膝坐下,手掐佛印,宝相庄严,宏大的《金刚经》梵唱之声响起,字字清晰,如同暖流淌过冰封的河床,蕴含着破除虚妄、安定心神的无上力量。梵音所及,空气中那些无形的悲苦涟漪似乎都平复了些许。
林砚卿见准备已毕,不再犹豫。他于虚空盘坐,引魂灯悬浮于身前,灯焰中那一点金芒灼灼生辉。他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立下的宏大愿力之中。
“愿承众生之苦,愿解万灵之厄……”
宏愿在心间回荡,那淡金色的、蕴含着时光与因果法则碎片的愿力被全力催动。他的灵识,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些紊乱、扭曲的因果丝线。
这并非蛮力拉扯,而是极其精微的“编织”与“抚平”。
他首先找到了一根几乎断裂、连接着一个老妇人魂魄的因果线。线的那头,本应是其失散多年、即将归家的儿子,却被噬灵教篡改,导向了一场意外的死亡。老妇人日夜悲泣,浓郁的悲伤化为黑色业力,缠绕在线头上。
林砚卿以愿力为针,以自身对“团圆”与“安宁”的理解为线,轻柔地穿透那黑色的业力,找到被掩盖的、原本那微弱的“重逢”因果节点,小心翼翼地将其重新连接、加固。过程中,老妇人那沉重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逆涌而来,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丧子之痛,鼻尖发酸,几欲落泪。但他紧守灵台,以宏愿之力化解这份痛苦,最终,这根因果线微微一颤,重新焕发出微弱却充满希望的白光。
第一根修复完成,林砚卿却已感到心神消耗不小。
他不敢停歇,灵识转向另一团更加混乱的丝线。那是关乎一个书生姻缘的因果,被恶意扭曲,本该美满的姻缘支离破碎,生出无数怨怼与遗憾的枝杈。林砚卿需得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一辨明哪些是原本的主干,哪些是篡改后衍生的毒瘤,然后小心地剪除毒瘤,将主干重新引导、拼接。这过程涉及微妙的情感与时机,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新的遗憾。他全神贯注,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接着,是关乎行商财运、学子功名、家庭和睦……无数被微小篡改,却对当事人影响深远的因果节点。
每修复一根因果线,林砚卿都需要深入理解那段被扭曲的“故事”,承受其中蕴含的负面情绪与业力冲击,再以自身愿力与对“正确”秩序的感悟,将其导正。这不仅是力量的消耗,更是心力的巨大透支。他仿佛在同时经历着成千上百个人的悲欢离合,感受着他们的痛苦与失落。
他的脸色逐渐苍白,身躯微微颤抖,修复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苏清寒见状,剑意催发更甚,青鸾清辉愈发凝实,牢牢护住这片空间,不让任何外魔干扰这艰难的修复过程。了尘和尚的梵唱也愈发宏大,如同洪钟大吕,涤荡着因因果变动而产生的无形业力波澜,为林砚卿分担压力。
然而,因果反噬岂是易与?即便有两人护法,那万千因果线中蕴含的集体痛苦与“错误”本身的惯性,依旧如同无形的巨浪,不断冲击着林砚卿的心神。
“呃……”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脑海中幻象丛生,仿佛看到了无数张因命运被改而痛苦扭曲的面孔,听到了无数怨毒的诅咒与绝望的哭泣。心魔似乎又有蠢蠢欲动之势。
“地狱若不空,誓不往生!”
就在心神摇曳之际,那立下的宏愿再次如同定海神针般,在他心海中响起。一股清凉而坚定的力量自愿力本源中涌出,驱散幻象,稳固道心。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金红之色一闪而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散!”
一声低喝,引魂灯光芒大盛,最后一批纠缠在一起、尤其粗壮晦暗的因果线(它们关联着数场可能引发更大骚乱的血光之灾),在纯净愿力的照耀与梳理下,终于不甘地扭曲着,缓缓舒展、复位。
当最后一根主要的因果线被导正,整个废园仿佛轻轻一震!
空气中那一直弥漫的不谐与悲苦之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骤然消退了大半。虽然不可能完全恢复到篡改前的状态(一些既成事实的影响无法彻底抹除),但最大的“错误”已被纠正,剩余的细微涟漪,将会在时光的流淌中慢慢平复。
林砚卿长长地吁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浊气,身形一晃,几乎软倒。苏清寒及时撤去剑意,上前一步扶住他。了尘和尚也停止梵唱,看向林砚卿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林居士……功德无量。”了尘由衷赞道。他深知,修补因果,逆天改命(哪怕是改回原本的命运),其所承受的业力反噬与心神消耗,远超寻常除魔卫道。
林砚卿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他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虽然虚弱,却异常轻松通透的心境。经过这番近乎“洗炼”的修复过程,他对自己宏愿的理解更加深刻,那淡金色的愿力似乎也愈发凝练,与因果时光的联系更加紧密。
然而,他也清晰地感觉到,地底深处那“玄煞”的躁动,因失去了这部分持续供应的“资粮”而变得更加暴戾和……饥渴。
修补过往,是为了更好地面对未来。
真正的决战,已迫在眉睫。
(第六卷 第15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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