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刮过京城高耸的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卷起地上零落的枯叶,打着旋儿扑向灯火阑珊的深巷。悦来居二楼厢房内,却因灵蛊之力与秘药气息弥漫,透着一股异样的暖意与草药苦涩。白素卿端坐榻前,指尖引着几缕肉眼几不可见的翠色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周玄机肩胛骨下方那个青黑色的掌印。
“……‘玄冥掌’……不,远不止于此,”她清丽的眉宇紧锁,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似在确认一个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发现,“掌劲深处,渗入筋骨的冰寒之毒下,还潜藏着一股阴邪诡异的‘活性’……它在蚕食生机,同时又在滋生某种……微不可查的蛊种气息……这手法……是巫蛊同修!” 这“巫蛊同修”四字,如同投入寒潭的炽热烙铁,瞬间蒸腾起令人心悸的无形硝烟。
房中三人——周玄机、黑三、影七——瞳孔骤缩。室内温热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这失传已久的苗疆至高禁术,象征着对自然生灵平衡最彻底的亵渎与最极致的疯狂,它的重现,竟与那个幽影般的“阴九幽”使者紧密相连!这绝非偶然!阴九幽是从何获得这失传的禁法?他或他背后之人,与苗疆历史上那几位因妄图同修而被圣灵蛊反噬、尸骨无存的叛徒大祭司,又有何关联?还是说……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融合”?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深渊气息,瞬间包裹了每个人的心神,让本就扑朔迷离的对手,更添了深不见底的诡谲与无法估量的危险。
周玄机趴在榻上,额头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枕巾上,晕开一圈深色。那掌伤如万载玄冰,又如无数细小毒蚁啮噬骨髓,冰寒彻骨又奇痒钻心。自鉴宝会归来,他已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八日。若非周家那坚韧若磐石的血脉本能守护心脉,若非与苗疆龙脉生灵之气交感而淬炼过的那口独特“炁”顽强抵抗,更若非白素卿不顾自身损耗,动用本命灵蛊中一缕温润滋养万物的本源之气(此为她压箱底的手段,用一分便少一分,且极难恢复),配合苗疆最顶尖的解毒生肌秘药日夜施救,他这条命早已被那诡异霸道的力量彻底吞噬。饶是如此,当最后一缕顽固的阴毒被白素卿以极大代价牵引逼出体外时,他整个人也已形销骨立,唇色灰败如纸,脸上带着大病初愈、仿佛被狠狠剥离了一部分元气后的虚弱苍白,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深处隐隐作痛。
京城表面依旧维持着皇权下的歌舞升平。坊市喧嚣,车马粼粼,达官贵人们宴饮不绝。然而,水面之下,暗流涌动的速度与力量,已远超寻常。林九爷一声令下,悦来居内外明暗护卫的力量增强了数倍,一个个精悍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一处异常的角落。影七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厢房外的回廊阴影里,一双锐目在黑暗中宛如鹰隼,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他。周玄机在鉴宝会上慧眼识破邪镜、与阴九幽使者正面硬撼并受重创的消息,虽被林九爷用尽了手段强力压制,但在这深如泥潭的皇城根脚下,终究无法做到滴水不漏。消息如同带刺的藤蔓,悄然在那些真正握有权柄、掌握着地下信息的顶级圈层中攀爬、蔓延。“周玄机”这个名字,短短数日间,已从一个初来乍到、或许有些本事的无名小卒,变成了一个分量极重的符号——代表着足以撼动“规则”的潜力,象征着足以招致灭顶之灾的巨大麻烦,更预兆着某种无法预测、足以搅动京城死水的变局因子。已有不止一拨人在明里暗里打探他的底细和意图。
寒月当空,清辉洒地。又是一个夜深沉、万籁俱寂的时辰。周玄机盘膝坐于房中简陋的木板床上,强忍着经脉深处尚未完全平息的隐痛与虚弱,凝神静气,尝试着将体内那道微弱却坚韧的独特“炁”,重新缓缓梳理、凝聚。每运转一周天,都需耗费巨大的心神,如同在破败的堤坝上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涓涓细流,既怕它后继无力,更怕它冲垮脆弱的经脉。汗水再次浸透了他单薄的中衣。
笃、笃、笃。
三声极轻但异常清晰的叩门声响起。声音沉稳,却仿佛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周玄机缓缓收功,长吐一口浊气,睁开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警惕。门外传来林福那熟悉而刻意压低的嗓音:“周公子,九爷有请,移步府中一叙,有要事相商。”
林福的声音不同往日,少了惯有的圆滑与机敏,多了一份凝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周玄机心念电转,明白绝非寻常探视或寒暄。他迅速披上一件厚棉袍,沉声应道:“有劳福伯,这便去。” 推开房门,林福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神色肃然,眼神深处藏着忧思,对他微一点头,便转身引路,步履匆匆。影七无声无息地从廊柱阴影中浮现,如同周玄机的影子般紧紧跟随。
夜已深沉,林府庭院深深,曲径通幽。穿行其间,唯有脚步声踩在薄霜覆盖的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回响,以及夜风吹拂枯萎枝桠的单调嘶鸣。这份静,深得令人心悸,反倒衬得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越发沉重,仿佛一张看不见的网,正悄然收紧。
书房内灯火如豆,驱散不了笼罩整个空间的厚重氛围。林九爷并非如往常般端坐主位,而是负手静静立于窗前,身形挺拔依旧,却仿佛比前些日子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锋芒与重量。他微仰着头,专注地凝望着窗外那一轮悬挂于天际的冰魄寒月。银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紧,透出一种往日罕见的肃杀之气和……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然。书案上的茶早已凉透。
“玄机,来了。” 林九爷并未转身,声音低沉,打破了书房的沉寂。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事务性的、近乎冰原裂痕般干脆的沉重。
“九爷。”周玄机走到近前,恭敬行了一礼,目光落在林九爷布满风霜痕迹却此刻格外刚硬的脸上。
林九爷这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在灯光下锐利地扫过周玄机依旧略显憔悴的面色,最终停留在那道残留在眉宇间的疲态上。“伤,可好了?” 简单的三个字,直接切入核心。没有了往日的客套与铺垫。
“白姑娘妙手,命已无碍。”周玄机回答得亦是简洁,“调养些时日,筋骨当可复原。”他刻意省去了精神损耗、元气大伤的细节,更没提白素卿为此付出的代价,但那眼神中的坚毅与沉稳,已将未尽之言表露无遗。
“嗯。”林九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这份“无碍”的真实份量。片刻后,他微微颔首,这个动作似乎也卸下了其肩头一丝无形的重担。“坐下说话。”他指了下旁边的客椅,自己则走向书案主位,却并未落座。
屋内重新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细微的哔哔声。周玄机依言坐下,静候下文,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影七如一尊雕塑,悄无声息地立于门外阴影处,连呼吸都微弱得几近于无。
林九爷背对书案,再次望向窗外那轮孤月,背影显得格外孤峭。良久,才用一种近乎冰冷的陈述口吻,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沉甸甸的冰块投入心湖:
“阴九幽的爪牙,已如毒蛇探出了穴。其一,是其势力对京城、尤其是内卫禁地的渗透程度,远超我们之前最坏的估计,盘根错节,深不可测。其二,”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周玄机,“白丫头确认的‘巫蛊同修’,绝非虚言!此禁术重现,便意味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铁水,“意味着阴九幽所融合、驾驭、或奴役的‘东西’,其位格之邪异,威胁之恐怖,已彻底超越了凡俗理解的范畴!它不再是寻常的寻仇作祟,更可能是某种颠覆人伦纲常、亵渎天地法则的古之邪祟复苏的征兆!你父母当年……毅然深入龙潭虎穴所要对抗的,恐怕正是这样一个集上古邪术、苗疆禁忌、乃至天地之怨于一身的不世魔物!”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周玄机耳边炸响,也彻底撕开了眼前局势那层朦胧的面纱,露出了狰狞恐怖的底色。
“大内皇宫,汇聚天下龙气之枢,本是至阳至刚、镇压百邪之地,”林九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遏制的惊怒与深深的忌惮,“如今竟成了他部分真身最坚固的枷锁和最关键的……钥匙!此獠所谋,早已超脱江湖仇杀,其心比天高,欲图之恶,定是倾覆国本、祸乱苍生!你要寻回父母下落,要破此死局,这皇宫禁地之行,已是箭在弦上,退无可退!”
他大步走到周玄机面前,目光如鹰隼般死死攫住他:“然则!宫廷之内,是这天下第一等的禁域!禁制阵法如天罗地网,一砖一瓦皆含杀机!高手供奉暗藏其中,窥伺无处不在!更要命的是,此举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触动的乃是整个帝国的气运龙脉!一步踏错,非仅粉身碎骨,更会引来滔天巨祸,将这京城乃至这万里河山,拖入无法想象的深渊!届时,莫说寻人,你我皆成千古罪人!”
这番话,如同一盆来自地狱的九幽冰泉,当头浇下。寒意透骨,却也让周玄机沸腾的血液和复仇的焦灼瞬间沉凝下来。他不是不知其中凶险,但由林九爷亲口、用如此份量的话语点明,才真正让他感受到了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涉及亿万生命的恐怖重量。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闯入或营救,这是一场牵动国本命运的豪赌!
周玄机下颌绷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绝对的清醒。他抬起头,迎向林九爷那几乎将他看穿的目光,眼神中没有退缩,只有一种淬过火的冷静:
“我明白。身为人子,此路必行;身在此局,避无可避。前路虽险,纵是刀山火海,九幽黄泉,玄机……亦当闯过!”
字字千钧。
看着青年眼中那份沉凝如山岳、坚定如磐石的光芒,林九爷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并非放松,而是某种确认——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微微阖目,似乎做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再睁眼时,眸中精光一闪,带着一种托付衣钵般的庄重与决绝。
“好!老夫没有看错你!”林九爷沉声道,转身大步走向书案。他没有去碰案上文牍,而是俯身,在靠近地面处一处极不起眼的、与墙面几乎浑然一体的青砖上,屈指以某种特定的频率叩击了数次。只听轻微的“咔哒”一声机括弹响,书案旁一个原本平滑的紫檀木立柜侧面,悄然滑开一道半尺宽、极其隐秘的口子。
林九爷从中取出一个约二尺长的黝黑木匣。木匣非金非玉,材质奇特,入手沉重异常,似玉之润,又如铁之沉,表面布满玄奥繁复、如同天然生长出的暗哑纹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气息。他并未立刻打开,而是转身,双手捧着木匣,走到周玄机面前。
“玄机,跪下!”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宛如祭祀之礼。
周玄机心神剧震。眼前的木匣、林九爷的姿态、这声“跪下”,皆在诉说着此物的非同凡响!他毫不犹豫,整肃衣冠,双膝跪地,庄重行礼。
林九爷肃然道:“此乃你周家‘守陵人’一脉,赖以立足千古、沟通天地的核心传承之一!其名——”他将木匣小心平置于书案之上,深吸一口气,郑重打开,“‘周天星辰步’!”木匣开启,幽光流泻。
木匣内层是细腻的深蓝色丝绒,其上静静躺着一卷不知用何种材料制成的卷轴。那材质既非锦帛,亦非皮革,色泽暗哑古旧,近似星河深处的暗夜,却又在灯下隐隐流动着细微、如同星砂般的璀璨光点,触手温润如玉,更带着一种冰冷星尘的奇异质感,仿佛承载着宇宙洪荒的重量。
林九爷极其郑重地将卷轴取出,解开暗金色的束带,缓缓摊开于书案。
展现在周玄机眼前的,并非预想中的文字注解或人体图谱!
其上,是一片浩瀚深邃、似乎能吸纳目光的“星空”!
无数或明或暗、大小不一的光点,按照玄奥至极的轨迹排列、组合、延伸。这些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在微微流转跃动,彼此之间有无形的线流将之勾连、贯穿。每一次微弱的明灭变化,都仿佛契合着天外某颗星辰的一次呼吸、一次脉动!整幅图谱庞大无比,光点繁复密集至极,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韵律与恢弘秩序。
它本身就是一片微缩的、活着的宇宙!
“坊间多有讹传,称之为‘天罡步法’。”林九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崇敬,目光沉醉地看着卷轴上流动的星图,“然其本源,即为‘周天星辰步’!此步法与你周家代代守护的‘天罡北斗阵图’同根同源,互为表里!乃是上古先贤,感悟周天星辰运转之大道,结合地脉气场起伏之玄机,所创的沟通星辰伟力、调和天地阴阳、于万千绝境、无尽禁法中‘踩’出一条生门的无上遁法、破法之秘钥!其精义,在于‘步踏星罡,意通寰宇,形合地脉’,每一步落下,皆是星辰轨迹的复刻,皆是大地韵律的和鸣!修炼至大成之境……” 他目光灼灼,带着无上的憧憬,“传说可缩地成寸,咫尺天涯;可规避术法,万邪难侵;更甚者,能引动九天星辉降下投影,交织成困杀一切邪祟的绝世天罡杀阵!一己之力,引动天地伟力!”
周玄机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奔涌如潮。仅仅是听到这段描述,仅仅是注视着那流动的“火星图”,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沉睡已久的悸动便猛烈苏醒!仿佛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回应着卷轴上那古老星辰的呼唤!一种无比亲切、无比浩瀚、又无比沉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远山兄当年,与我一夜密谈。”林九爷的语调变得低沉而悠远,仿佛穿透了十七年的时光,“他知此行吉凶难卜,前途莫测……临别之时,将这幅烙印着‘天罡步法’基础三十六步真意星图的密卷托付于我。嘱我道:若玄机成年后,心性坚韧纯良,悟性资质足以承载周家传承之重,便将此步法传授于他,以为防身保命、破局寻机之助!若天资不足、心术不正,则宁可此法失传,亦不可轻授,以免流毒于世!”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周玄机脸上,锐利如剑,似要刺入他的魂魄深处:“这些年,老夫默默观你。流落民间,仍不失本心仁善;历经磨难,更显坚韧不屈。尤其是在那苗疆龙脉古寨之中,你不仅活了下来,更能感悟那天地造化的生机灵韵,并将其融入己身!这份对天地气机的亲和与感悟能力,已远超常人所能企及!你,正是修炼此步法的天选之人!”
林九爷猛地将卷轴再往前一推,目光灼灼逼人:“如今,敌势已昭然,獠牙毕露,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了!今夜,我便将这‘天罡步法’根基三十六步的星图真意,传授于你!能从中领悟几分玄奥,能踏出几步真髓,端看你的悟性与造化!此乃你入紫禁、闯龙潭、寻线索、搏生机的……第一把钥匙!”
话音落,室内灯花“噼啪”爆响,似乎连灯火都在为这历史性的一刻而颤动!
林九爷不再多言,屏息凝神,调整至最佳状态。他并未开始演练动作,而是手指稳稳地点向卷轴第一颗主星的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厚重的传承力量,开始讲解这“周天星辰步”入门的精要核心。核心根本不在肉体筋骨的腾挪,也不在灵气的多寡磅礴,而在于“心”与“意”!
“首要为‘感’。”林九爷指尖划过星点间的微光轨迹,“以意感星!闭目内观,澄澈心境,去‘捕捉’你命宫本命星宿投射而来的,那丝独属于你的、微弱却永不湮灭的星辰呼唤与坐标牵引。此感缥缈至极,非静如古井、心念如丝者不可触。其感若有,便在识海中‘见’其位、‘闻’其韵、‘应’其息。”
他的指尖移动到下一个看似平常,却与第一星构成玄妙角度的光点组合:“而后是‘算’。星辰罗列,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大衍之数,皆有其律。斗转星移,日月升落,四季更迭,地脉流转……任何细微变化,皆会影响星辰之力的强弱与角度的偏移。此步法之妙,在于每一步,都要契合当下的星辰运转与地脉涌动的特定节点!这是精准到毫厘的微积分!需以强大心神,瞬息完成亿万计算,找到那唯一且时刻变化着的‘切入点’!” 这需要的不仅是超凡的计算能力,更是对宇宙宏观至微观规律的极致推演。
他再指向下一步骤光点联结所形成的一道无形“势”的轨迹:“接着是‘应’。当你感应到星辰呼唤,算准了踏下之处,便要将自身全部的精气神高度凝练,将意志凝聚为一线,化作一个撬动天地的‘支点’,踏出那一步!这一步,便是‘应星’!要将自身融入那星辰之力、大地之势涌来的洪流之中,借其力为‘浪涛’,顺其势而‘行舟’!切记!要如柳絮般顺应,切不可蛮力对抗!星辰浩瀚,地脉无穷,与之对抗者,粉身碎骨!”
最后,他的手点在卷轴中央,一个似乎是所有星光交汇、构成基础的循环节点上:“最终是‘合’。此非单一的一步两步,而是当你将这三十六步基础行走完成一个完整的小周天循环时,你踏过的每一个‘星点’,都应与你体内周天之‘炁’的运行节奏、数量、角度完全对应共鸣!心念、星辰、地脉、真炁,四者合一,浑然一体,方能称得上‘步踏星罡’,真正引动一丝星辰伟力为己用!那时,你会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在迈步,而是在推动、呼应着宇宙一部分古老的呼吸!”
讲述完毕,林九爷额角已微微见汗。这并非体力消耗,而是心神的高度凝结与传承的沉重托付。他将目光投向周玄机:“听懂了么?”
周玄机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林九爷的话如同一道道蕴含法则的雷霆,劈入他的精神世界。那抽象玄奥的道理,与他脑海中《阴阳手札》所载的阴阳、五行、干支、节气、天象等浩如烟海的知识、还有无数次夜观天象、体察地气变化的经验片段、以及苗疆古寨中那种融入自然的感悟,疯狂地碰撞、交织、试图找到共鸣点……这个过程极其痛苦,脑仁针刺般胀痛,如同试图用一个凡人的脑子去容纳整个宇宙的运行模型。这“天罡步法”的入门门槛之高,远超想象!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内只剩周玄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林九爷沉静等待的目光。
终于,周玄机猛地睁开眼!眼中不再是困惑和痛苦,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疯狂火花在燃烧!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手,并非按照卷轴上的图谱,而是循着脑海中那疯狂重组后形成的理解轨迹,极其笨拙而缓慢地划过一个奇异的、介于虚与实之间的弧度。
“先应……西南坤位……奎木狼星角宿……引地脉沉凝之气上行……再顺势……转东南巽位,借井木犴星辉拂晓之意……”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手指微微颤抖地模拟着,仿佛手指尖连接着看不见的星辰连线。
“对!!!”林九爷眼中爆发出极其欣慰的精光,甚至带着一丝震惊!周玄机这一步理论上的模拟推演,虽极不纯熟,但方向竟完全正确!此子对天地气机的亲和力,以及那份恐怖的推演与包容领悟能力,超乎了他最高的预期!“正是此理!但切勿操之过急,需步步为营!”
看到周玄机已在识海构建起初步的框架,林九爷立即开始实战指导。他小心地引导周玄机将手指移到卷轴最基础的一个起始“星点”上。
“来,试着站起。抛开动作本身,将全部心神,依我方才所言四要诀——感应此点星辰对应之方位轨迹!计算它与当下星位和脚下地脉的关系!感应到了吗?就在那里……”林九爷的声音放得极缓,带着奇特的节奏感。
“……嗯……很微弱……但它在……”周玄机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闭着眼,精神高度凝聚,仿佛整个意念都化作了无数细微的探针伸向体外虚空中某个特定的点。
“好!现在,想象你的意志力,就是那沟通的桥梁!想象着将自己的身体意念与那‘点’建立一丝连接!好!现在,缓缓将重心移至右足,左脚……”林九爷像一个最耐心的工匠,一步步指挥着周玄机开始实践那第一步的起始动作。
这一步之难,远非言语可表。周玄机左脚微微虚抬,仅仅是要完成“抬起”这个意念动作,并感知落脚的位置和角度,已觉得足下有千斤之力拉扯,头脑中数不清的星位、角度、气机流向疯狂搅动,令他几乎要精神错乱,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摇晃起来!
“沉住气!意守灵台!勿要执着于肌肉发力!”林九爷果断出声厉喝如钟磬,同时手如闪电,瞬间点在周玄机肩胛一处穴位上。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透入,并非直接支撑其身体,而是瞬间抚平了他狂乱的精神躁动,强行将其心神扳回澄净专注的状态。“再来!感受你手中那面罗盘!它与星辰有着天然的联系!”
啪! 一声沉闷而怪异的响声在书房响起。
周玄机的左脚终于笨拙而沉重地落了下来,距离预定感知中那个“点”的位置偏了足足半尺有余。落地的瞬间,他感觉不到任何星辰牵引或地脉共振,反而像是踩在了一层滑腻的苔藓上,身体猛地一个踉跄,亏得林九爷早有准备,一把扶住他的胳膊才没摔倒。右足站立处传来清晰的酸麻感,仿佛经络被强行扭曲了一下。
豆大的汗珠沿着周玄机的鬓角、下颌滚落,砸在脚下的青砖上。他只踏出了第一步,竟已力竭如同奔袭了百里,眼前阵阵发黑,全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
“好!第一次尝试感知落点,偏差半尺……在预料之中!甚至……好过老夫当年初学的记录!”林九爷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鼓励,“记住这种感知失败和能量无法顺畅带来的阻塞扭曲感!调息!再来!第二步!”
这一夜,林府书房深邃的灯影下,无人安眠。只有压抑的汗水落地声、粗重的喘息声、时而沉闷的踏地声响彻不绝。
自那夜之后,林九爷府邸后园深处,一个隔绝人迹、只余苍松翠竹环绕的静谧院落,成了周玄机的栖身之所与唯一的修行场。
白昼,天光映照下。周玄机一人立于院中开阔之地。那张凝聚着星图真意的卷轴被悬置于一架特制支架上,于他面前展开。他时而闭目凝神,双掌虚按身前,掌指循着无形的气流勾勒;时而陡然睁开锐目,脚下依照脑海中反复推敲过的轨迹尝试移动,动作依旧僵硬滞涩,却比最初少了几分慌乱。每一次尝试落足之前,都会长时间停滞,眉头深锁仿佛与空气较劲。汗水常常将他练功服浸透数次,又被冬日冷风吹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他随身从不离身的那个古旧铜质罗盘,此刻不再平置于手心,而是被他以一条特制的细带捆缚在手背上,以确保时刻感知其最细微的震颤。
夜间,万籁俱寂,星辉如银纱垂落。周玄机舍弃了蒲团打坐,反而长久地立于庭院中央,头颈扬起,目光近乎贪婪地凝望苍穹。他在寻找林九爷所指点的星辰坐标,辨识那些肉眼可见主星与其伴星之间的微弱连线,感受它们在不同时辰、从不同角度投射下来的、近乎幻觉般的引力波动与光芒差异。有时一站就是数个时辰,直到脖颈僵硬、目眩神迷。
第一日。 强行踏出了前三步连贯动作,代价是左脚踝严重扭伤(未脱臼,但肿胀淤青),气血冲顶导致鼻腔渗血,精神极度萎靡,靠白素卿的强力宁神汤药才勉强入睡。
第三日。 勉强能完成七步,身体协调性略有提升,但精神消耗更大,夜间推演时竟在站定状态下因心神剧烈消耗而短暂晕厥(仅数秒),被影七扶住。罗盘似有若无的微弱反应一闪即逝。
第五日。 开始尝试基础循环的前半段(十八步)。每一次推演和实践,都如同在无尽的迷宫和高速旋转的星辰图谱中摸索。身体极度疲惫下,他意外地发现自己那微弱却韧劲十足的“炁”,竟似乎对这步法有着极强的适应性!每一次成功的、或接近成功的踏落,那丝“炁”便会随着步伐产生独特的、如同共振般的微弱震荡!这一步步的踏出,竟像是在无形中捶打、淬炼着那股“炁”,让它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活性!这种发现让他极度兴奋,压榨出最后一丝意志支撑下去。黑三看他近乎油尽灯枯的模样,第一次不顾礼仪,半夜强行冲进林九爷的书房,忧心如焚地跪求让周玄机休息一天。林九爷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句“他心中有数”,挥退了黑三。
第六日深夜。
周玄机再次独自立于庭院中央。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目。连续数日近乎自虐般的苦修,那些繁复的星辰方位推算、地脉气机感应、意志高度凝聚的技巧、还有身体如何在不发力的情况下寻找发力点的感知……经过千万次的重复和失败,终于开始量变产生质变。那些玄奥的知识碎片不再疯狂冲撞混乱一团,而是在意识深处沉淀下来,逐渐勾勒出模糊的脉络。更重要的是,在精神无数次被逼至绝境又复归澄澈之后,他感知到的世界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此刻闭上眼,身外的景象反而在“意念”中更加清晰地显现:冰冷的冬夜空气如何流动穿过回廊的细微呜咽,脚下青石板深处微不可查的地气脉动规律,不远处几棵古松上残留的微弱生命活力,夜露在松针尖端凝结带来的轻微重心变化……整个世界,在他高度凝练的精神“感知”中,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活、立体、层次分明!就连那原本虚无缥缈的、来自头顶遥远星辰的微弱引力干涉,也变得如同黑暗中滴落水珠的涟漪,可以被捕捉到一丝轨迹!
而手背上,那古旧罗盘仿佛因他意念状态的改变而变得异常敏感。它不再是冰冷的器物,更像是他精神的延伸!当他用意念试图去捕捉“天罡步法”所需的那特定星辰方位时,罗盘中心那古拙的天池池底,那枚细小精致的磁针,便开始发出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仿佛来自远古星空的微弱震颤,极其精确地为他指引着方向和角度!
他动了。
右脚尖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声滑出一个玄妙的半弧,随即轻轻点落在身前三尺七寸之处那常人眼中空无一物的虚点上。这一步落点,精准到了分毫,没有半分偏差!
紧接着,左脚抬起,遵循着脑海中那早已推演千遍、此刻却与罗盘传来的微弱磁力波动完全吻合的轨迹,以一种流畅自然、几乎不带烟火气的方式,斜踏而出,落向侧后方一个特定的角度!
一步,两步,三步……
不再是演练时的笨拙模仿,而是如同星辰运行本身一般的自然!他体内那道被步法捶打淬炼了无数次、坚韧中已带上一丝星辰般灵性的“炁”,此刻如同被唤醒的星河,无需刻意催动,便欢快地依循着天罡步法的玄奥路线流转奔腾!每一步踏出,都与手中罗盘感知到的、星空的呼吸律动相合!与脚下那微不可察的大地脉动共鸣!整个人,仿佛化入了这片庭院,化入了这方天地!
此刻的周玄机,忘记了身体的虚弱(那感觉似乎已暂时被另一种状态压制),忘记了所有白日的疲惫与伤痛,甚至暂时忘记了血仇与压力!他沉浸在一个极其奇特而美妙的境界中——他是天地的介质,他是星空的舞者!每一个动作都是旋律的一部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和谐与力量感!
第七步……第十五步……第二十四步……第三十步……星辉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他踏过的轨迹周围,凝聚出淡如烟云的银色光痕。
第三十二步……第三十五步……
当第三十六步——那最初尝试却扭曲筋脉的第一步起始之处——被周玄机以与第一步完全相反的螺旋轨迹、精准无比落下的刹那!
“嗡——!!!”
被捆绑在他手背上的古旧铜质罗盘,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道并不刺眼却璀璨夺目到极致的星河光柱!那光并非炽热,而是如同将九天星河的片段、大块浓缩的星云压缩在了一起,瞬间投射出来,带着清冷、浩瀚、亘古的威严,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凝视!
光柱直射周玄机面前三尺之外的虚空!
奇迹发生了!
那由罗盘爆射出的、如同浓缩星河的浩瀚光柱并未消散。它在周玄机身前投射出的虚空处,瞬间展开成一幅横宽丈余、清晰度远超卷轴的、巨大无比的三维立体光质星图!
星图深邃、浩瀚、无边无际!其主体依旧是他踏行轨迹勾连成的三十六步基础天罡小循环图。但此刻,这个“循环”不再是平面图像,而是成为了一个微小却精密无比的三维坐标基点!在这个基点周围、远处,更有无数更加庞大、复杂、闪烁着明暗光泽的星云、星团、星系虚影在流动旋转!
更关键的是!
在这个立体的、动态的星图之中,在那基础三十六步小循环的核心,一条极其明亮、无比清晰、仿佛由液态星光凝聚而成的晶莹路径,由“基点”(即他此刻所在)处猛然延伸出来!这条光路并非直线,而是以一种包含万千至理的玄奥轨迹扭曲、蜿蜒、穿越星图上模拟出的无数障碍与晦暗区域……它的目标终点,像一个恒定的坐标,像一个被标记出来的最终答案,强烈而无可置疑地指向了——
正北方!
在那星图最北方的边缘,一个由强大能量模拟出的、无比清晰的建筑群轮廓被这星光之路悍然连接、贯穿!那建筑群雄伟壮阔,重檐叠嶂,琉璃金瓦在星光下仿佛燃烧着不灭的帝皇气焰!其中心部位,一股凝聚不散的庞大龙形气韵盘踞盘旋!这正是这天下间龙气最为汇聚之地——大明帝国的心脏,紫禁城!
而这星图呈现的路径终点,就精准地落在这片建筑群的核心深处——太和殿后方某个被浓烈龙气与无形禁制重重锁死的区域!一个连星图标记都呈现出极其深邃、宛如某种空间被强行扭曲折叠的奇异点!
星路!指向紫禁城深处某个禁绝之地的星路!
光质星图和那条璀璨的星路显现了大约三个呼吸的时间。
如同来时一般突兀,随着“唰”的一声轻响,那绚烂的星图瞬间消散,化作漫天细碎的星屑光点,融入黑夜。罗盘的光辉也随之收敛殆尽,恢复成那副古旧斑驳的模样,只有青铜的边框隐隐还残留着一点点温热的余韵。
光华散尽,庭院重归寂静,只余下冬夜的冷风低吟。
周玄机站在原地,保持着第三十六步踏落的姿势。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贴着皮肤冰冷刺骨。比这寒意更凛冽的,是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烈搏动!刚才那无比震撼的景象所带来的冲击力,远超最剧烈的战斗!那绝非幻觉!是实实在在的天机显化!是“天罡步法”与他血脉之力、周家罗盘三位一体引动的、指向宿命目标的坐标!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穿破庭院上方的屋檐,越过层层叠叠的黑暗,投向遥远北方那匍匐在暗夜中、如同盘踞的洪荒巨兽般沉默而威严的轮廓——
紫禁城!
目标终于清晰了!不再是虚妄的猜测与无头蝇般的摸索!天罡步法初成,罗盘显化星图,竟直接为他指明了通往父母线索、通往那另一半阴阳玉佩、更通往阴九幽部分真身囚笼所在的唯一通路!那路径尽头被浓重星图特意标出的深黯扭曲点,如同一只深邃的魔眼,无声地诉说着那里潜藏的危险与秘密是何等的惊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充盈周玄机的心腔。有拨云见日、夙愿即将得偿的激动与热血沸腾;亦有直面那无法想象、与古老邪祟与帝国龙脉纠葛之地的巨大压力与沉重如山;更有对前路莫测、星路尽头究竟是生天还是绝渊的未知所带来的剧烈心跳!
他缓缓摊开手掌,目光落在那恢复沉寂的古旧罗盘上。它表面依旧凹凸斑驳,却仿佛承载了更加深重的宿命。指尖拂过冰凉的盘面,一种跨越血脉的誓言在心中无声回荡。
“找到了……”他低语,声音因激动和强行压制而微微发颤,“爹,娘……儿子……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那寒意直入肺腑,却将心中的所有杂念、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恐惧尽数冻结、压碎!
无论星路尽头是真相的曙光,还是灭顶的黑暗旋涡。
他都必须去!也只能去!
周玄机握紧罗盘,那冰凉而坚固的触感支撑着他。他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眼神已如淬火后的星辰之铁——清冽、坚硬、锐利、无所畏惧!
庭院无风,松枝未动。但他的袍袖之下,那道蕴藏着生之气与星辰之韵的独特内“炁”,已开始无声奔腾,如同出鞘前引而不发的利刃之锋,在夜色中无声地划出一道通往命运深渊的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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