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光还未大亮，沈清弦是在一种奇怪的、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中醒来的。
喉咙口一阵阵发紧，胃里空荡荡的，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拼命搅动，直往上顶。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两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冷。
旁边沉睡的君洐几乎在她动作的瞬间就惊醒了。他睡眠很浅，尤其是在这新环境里。“怎么了？”他立刻撑起身，声音还带着睡意，眼神却已清醒锐利，落在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
“没、没事……”沈清弦勉强压下又一阵涌上的恶心，虚弱地摆摆手，“可能……昨天累着了，有点反胃。”
话虽这么说，但那股不适感却越来越强烈。她尝试着坐起身，刚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头晕，眼前发黑，差点栽回床上。
君洐脸色骤变，再无半分犹豫，一把掀开被子，动作极快却小心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去医院。”他声音紧绷，不容置喙，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趿拉着就往外冲。
“不、不用……”沈清弦还想挣扎，但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那股强烈的保护欲和不容置疑的力道让她安静下来。靠在他坚实滚烫的胸膛上，听着他骤然加快的心跳，她忽然觉得，那阵恶心和眩晕，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早起买菜的。君洐抱着她，几乎是一路小跑。沈清弦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贲张和胸膛剧烈的起伏，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他跑得很快，却很稳，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偶尔出现的砖石不平，生怕颠着她。
“我没事……你别急……”沈清弦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额角渗出的细汗，心里又是歉疚又是温暖，小声安抚。
君洐没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减。
镇上的卫生院不大，是一排灰扑扑的平房。君洐直接冲进了挂着“内科”牌子的诊室。里面坐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在看报纸。
“医生！她不舒服！”君洐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老医生被他吓了一跳，放下报纸，推了推眼镜，看向他怀里脸色苍白的沈清弦：“怎么了这是？快放下来，放凳子上。”
君洐小心地将沈清弦放在诊室唯一的木头长凳上，自己却不肯坐下，像座山一样站在她身边，身体微微前倾，一副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状况的戒备姿态。
老医生慢悠悠地走过来，问了沈清弦几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最近饮食作息等等。沈清弦一一答了，只是隐去了昨晚的“激烈活动”。
老医生听完，又看了看她的脸色和舌苔，沉吟片刻，推了推眼镜：“躺里面床上，我检查一下。”
里间用一道布帘隔开，放着一张简易的检查床。君洐想跟进去，被老医生一个眼神拦在了外面：“家属外面等着。”
君洐脚步钉在原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紧紧盯着那道晃动的布帘，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的情形。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指节微微泛白。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君洐来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糟糕的可能，每一种都让他心跳骤停，呼吸发紧。
终于，布帘被掀开了。老医生先走了出来，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又强忍着。
君洐立刻上前一步，声音绷得紧紧的：“医生，她怎么样？”
老医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脸颊莫名有些泛红的沈清弦，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大事。就是……”
他顿了顿，目光在君洐那张紧张得快要石化的脸上转了一圈，才缓缓道：“怀孕了。看脉象和反应，大概……一个半月了。”
诊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君洐整个人僵住了，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从头顶到脚底都透着麻木和难以置信。他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老医生，又猛地转头看向沈清弦，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张平日里总是冷硬沉静的脸，此刻写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沈清弦也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一个半月……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低血糖晕倒被他喂糖照顾之后……原来，那么早，这个小生命就已经悄悄来临了吗？
她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混杂着惊讶、茫然，还有一丝隐隐的、陌生的柔软。她抬头看向君洐，想从他脸上找到确认。
君洐也正看着她，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震惊过后，那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镇定。他猛地一步上前，双手扶住沈清弦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声音嘶哑得几乎变调：
“真、真的？”
沈清弦看着他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几乎要灼伤人的光亮，和他因为极度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那点茫然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温热的暖流取代。她点了点头，眼眶也有些发热：“……嗯。”
得到确认，君洐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巨大的幸福击中，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想抱她，又怕碰着她，手抬起又放下，最后只是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喉结上下剧烈滚动，目光在她脸上和她小腹之间来回逡巡，那样子，又傻气，又让人心头发软。
老医生看着这对显然被惊喜冲昏了头的年轻夫妻，咳嗽了一声，拉回他们的注意力。
“怀孕初期，反应大些是正常的。注意休息，别劳累，营养要跟上。”老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坐回桌前，拿起钢笔开始开药方，“我给你开点安胎的药，回去按时吃。”
他刷刷写着，写到最后，笔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在君洐身上意味深长地扫了一圈，尤其是落在他脖颈处某个若隐若现的、新鲜的暧昧红痕上（大概是昨晚“庆祝新家”时留下的），然后才慢悠悠地、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语气补充道：
“另外……头三个月，胎儿不稳。有些事儿……得收敛点，注意分寸，别太激烈，啊？”
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君洐：“……”
他脸上那狂喜的红晕，瞬间被另一种更深的、窘迫的红色取代，一路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连带着脖颈上那点“罪证”也更显眼了。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扶着沈清弦肩膀的手，眼神慌乱地避开老医生调侃的目光，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清弦的脸也一下子红透了，又羞又窘，偷偷掐了君洐的手臂一下。都怪他！昨晚……肯定是动静太大了，累着了！她心里又羞又恼，却也有点后怕和庆幸。
老医生看着两人这副模样，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将开好的药方递给君洐：“去隔壁药房拿药吧。记住了啊，收敛点。”
“……”君洐接过药方，像是接过一个烫手山芋，头也不敢抬，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医生。”
他几乎是半抱着、半扶着沈清弦，逃也似地离开了诊室，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股狼狈和心虚。
药房里，等着拿药的功夫，君洐站在沈清弦身边，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他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想伸手去碰碰，却又不敢，手在半空悬了半天，最后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滚烫，带着微微的汗湿。
“清弦……”他低声叫她，声音依旧有些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郑重。
“嗯？”沈清弦抬头看他。
君洐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我会注意。”
注意什么？注意收敛，注意分寸，注意……保护好她和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沈清弦听懂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心头一软，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小声说：“……嗯。我们一起注意。”
阳光透过卫生院走廊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这对年轻夫妻紧握的双手，和彼此眼中那份因为新生命的降临，而愈发坚定和柔软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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