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淼的分析像一阵微风，短暂地吹散了专案组上空的些许迷雾，却又留下了更深的、关于风向的思量。她的逻辑无可挑剔，将“导师”的轮廓清晰地描摹在曹岳凡的身影之上，几乎为第二卷的调查画上了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如果忽略那些沉淀在证据链底部、细微却无法溶解的违和感。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马涛又忍不住点上了烟）。冯浩川将王思淼的分析要点与现有证据并排罗列在白板上，一条条比对。
“曹岳凡的成长创伤、学术背景、对司法失灵的极端反应、构建‘囚笼’的逻辑能力、以及通过周启明等人展现出的对技术和心理的双重驾驭……”冯浩川用笔尖点着每一项，“所有这些，王教授的分析都给出了合理的心理动因解释。理论上，一个人是可能具备如此多面性和执行力的，尤其是像曹岳凡这样的高智商偏执型人格。”
“理论上是这样。”刘世友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声音有些飘忽，“但理论和物证一样，太完美了，反而让人不安。曹岳凡在狱中表现出的那种‘殉道者’般的坦然，与他通过周启明研发‘静默者二代’这种高效杀人工具所体现出的冷酷效率，在气质上存在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林倩从电脑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从技术习惯分析也是如此。指导周启明实验室的通信，与早期曹岳凡已知的、偏向于心理诱导和理念阐述的通信模式，在加密偏好、措辞节奏、甚至活跃时间段上，都存在统计学上的显着差异。王教授将其解释为‘手段升级和焦点转移’，这说得通，但差异的‘幅度’，稍微超出了个人风格自然演变的常规范围。”
“也就是说，你们还是觉得有‘两个人’的痕迹？”马涛吐出一口烟，眉头紧锁，“可咱们现在所有的硬骨头，都指着曹岳凡那张嘴在啃。周启明认他，李维的活也指向他留下的配方和要求，资金流最终也绕回他或者他控制的基金会。连王教授这么厉害的人，看完都说像他。”
这正是当前困境的核心。直觉、细微的技术差异、气质的割裂感……所有这些“软性”的怀疑，在曹岳凡用自身经历、逻辑和部分物证构筑起的“铜墙铁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司法讲求证据，而证据的天平，正在向曹岳凡就是唯一主谋的方向倾斜。
“也许是我们想多了，”冯浩川揉了揉太阳穴，显得有些疲惫，“也许曹岳凡就是一个复杂到超乎我们想象的犯罪天才。他前期布局，后期亲自下场甚至转变风格，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刘世友转过身，目光扫过团队成员脸上不同程度的困惑与疲惫。他知道，长期的高压调查和看似清晰的结论摆在眼前时，团队容易产生动摇和自我怀疑。他不能让自己的疑虑变成团队前进的阻碍，但也不能放弃那根深植于职业本能中的警觉。
“浩川说得对，现有的证据链条，曹岳凡是无法绕开的核心。”刘世友走回桌边，语气沉稳，重新凝聚大家的注意力，“我们的调查，必须基于此继续推进。但是，”他话锋一转，“在沿着这条主链挖掘的同时，不要关闭对其他可能性的感知。尤其是那些无法被现有逻辑完美解释的‘毛刺’和‘余量’。”
他拿起一支笔，在白板上曹岳凡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圈，又在稍远的地方画了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清的虚影。“集中力量，深挖曹岳凡。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学术往来、资金脉络，尤其是他与明德基金会、与省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那个离职管理员可能存在的任何交集。同时，重启对‘静心书院’地下空间的调查，那里是物质转移的关键节点，或许还藏着我们没发现的秘密。”
他的指令明确了主次，既尊重了现有证据指向，又为那未散的疑云留下了继续探查的空间。
就在这时，马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眼信息，眼睛微微一亮：“头儿，江湖线有点动静。关于静心书院那个地下密室，有老土地回忆起，大概一年前，书院以‘修缮古籍库防潮系统’为名，请过一队外面来的施工队，干了小半个月。那队人嘴很严，干活时都不让附近的人看，而且完事后很快就离开了本市。”
“施工队？”冯浩川立刻问，“能找到他们吗？”
“正在通过道上的关系打听，这种有专业技能的施工队，圈子不大，应该能有眉目。”马涛回答。
“好，这条线跟紧。”刘世友点头，“如果那个密室是后期专门改造的，施工队可能会知道一些结构上的秘密，甚至……可能无意中看到过什么。”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刘世友独自留在会议室，目光再次投向白板上那个淡淡的虚影。王思淼的身影在她的话语结束后，似乎也化作了这样一个虚影，萦绕在案情之上。她提供的光线如此明亮，照亮了曹岳凡，却也使得照亮范围之外的区域，陷入了更浓的黑暗。
他想起父亲当年未能破获的“珠宝店劫杀案”，那个消失的关键证人。父亲至死都坚信，那个证人的失踪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不想让某个关联被揭露。这种对“缺失环节”的执着，似乎也流淌在了他的血液里。
曹岳凡的“囚笼”几乎完美，但再完美的机械，也需要铰链来连接不同的部分。那些通信模式的差异、气质上的割裂、还有过于顺畅的证据闭环……这些是否就是这台庞大机器上，不同部件之间那细微的、常人难以察觉的“铰链”呢？
找到铰链，或许就能看清，这部机器究竟是一个天才一体铸造的杰作，还是由多个精密部件拼接而成的、更可怕的造物。
他拿起内线电话：“林倩，再帮我调取一下王思淼教授过去五年内，所有公开的学术发表、讲座视频、以及媒体采访记录。尤其是涉及‘司法心理学’、‘犯罪动机’、‘隐性创伤’方面的内容。”
“刘队，这是……？”林倩有些疑惑。
“没什么，”刘世友语气平静，“只是想更全面地了解一下，这位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我们提供清晰思路的专家，她的思维方式是否有其固定的……‘铰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明白，我尽快整理。”
挂断电话，刘世友望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光线将城市的轮廓拉长，投下错综复杂的阴影。真相如同这光影游戏，你越追逐光明，背后的阴影就越发深邃难测。
但他必须追下去，直到阴影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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