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医学院的访问痕迹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加密频道里激起短暂而冰冷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寂静吞没。刘世友的指令明确:记录,观察,不互动。这符合他们当前“合规观察者”的定位,也符合郑国强副局长“向前看”的明确要求。
然而,三天后的一个深夜,这份刻意维持的静默被一串急促的、来自法医中心专属线路的加密通讯请求打破了。请求来自唐晓婷,优先级标记为“紧急-技术通报”。
刘世友正在办公室梳理一起绑架案的跨省协查线索,看到提示立刻接通。冯浩川和林倩的终端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入。
“晓婷,什么情况?”刘世友的声音平稳,但心率已悄然加速。
唐晓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和一种压抑着的、专业人士的激动:“刚刚完成对近期一批非正常死亡案例储备样本的复检。在**市立第三医院上报的一例‘急性肝衰竭死亡’的储备血液样本中,发现了异常。”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精确的语言:“死者,男性,五十二岁,出租车司机,有长期饮酒史。一周前因急性肝昏迷送医,抢救无效死亡。临床诊断是酒精性肝炎急性加重导致肝衰竭。常规毒物筛查阴性,符合临床诊断。”
“但是,”她的语气加重,“在我使用新建的‘潜在威胁化合物筛查流程’进行复检时,在其血液中检测到一种全新的、结构高度复杂的有机化合物痕迹。含量极低,但比董志华教授样本中的痕迹要清晰得多,足以进行初步的质谱图谱解析。”
实验室的背景音里,似乎能听到精密仪器运行的低微嗡鸣。
“这种新化合物的质谱特征,”唐晓婷继续,语速加快,“与‘静默者二代’的理论代谢模型存在部分核心碎片离子的重叠,但整体结构更加精巧、稳定,并且……其分子设计中似乎包含了一种针对肝脏细胞线粒体的特异性靶向基团。通俗讲,它像是一种‘升级版’或‘特化版’,能够利用目标既有的健康弱点——比如这个司机的长期肝损伤——进行精准的、加速性的破坏,并完美地伪装成原有疾病的自然恶化。”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和电流的杂音。
“技术细节我已打包,可以同步给你们。”唐晓婷最后总结,“从纯粹的病理学和毒理学角度,这为‘利用目标基础疾病进行隐蔽性谋杀’的可能性,提供了一个极其可疑的、技术上前沿的实证模型。死者的背景、社会关系正在由辖区派出所调查,目前无异常。但化合物本身……太特殊了。”
刘世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开来。冯浩川模型预测的“进化方向二”——手段更隐蔽,利用目标健康弱点——刚刚得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来自实验室烧瓶和质谱图的“注解”。
“能溯源吗?化合物来源?”冯浩川立刻问。
“几乎不可能。”唐晓婷回答得很干脆,“这种级别的合成物,需要专业的实验室和顶尖的有机化学知识。它可能在任何地方被制造出来。我检测到的只是其进入人体后的代谢残留,原始物质可能更不稳定或已完全转化。”
“死者身份背景?”刘世友追问。
“初步了解,很普通。出租车司机,社会关系简单,经济状况一般,无明显仇家,也没有任何与化工厂、司法纠纷或学术争议相关的背景。与‘净界’已知的筛选逻辑似乎不符。”唐晓婷说。
“这就是进化。”冯浩川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低沉而紧绷,“筛选逻辑可能已经从‘特定的历史仇恨’进化为‘更普遍的、可利用的生理缺陷’,目标选择可能更加随机或服务于其他我们未知的目的。司机的肝脏问题,只是一个现成的‘工具’,用来测试或展示这种新化合物的效力。”
“测试……”林倩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数据工作者的冷静,“如果这是测试,那么测试者需要观察结果。他们如何确认这次‘肝衰竭’被成功归因为酗酒,而没有引起任何怀疑?除非……他们能接触到内部的鉴定信息。”
频道里再次陷入沉默。能接触到法医鉴定信息,至少是初步结论的,范围并不大。
“晓婷,这个样本的检测过程和结果,目前有多少人知道?”刘世友问。
“按照规程,复检由我独立完成,原始数据只有我和我的直属助理有权限查看。正式报告尚未出具,因为发现了异常化合物,我需要进一步验证和请示上级是否需要进行更深入的专项分析。”唐晓婷回答,“助理绝对可靠,且他只接触原始数据,不了解背景。”
“暂时搁置正式报告流程。”刘世友果断下令,“将相关数据加密,列为最高敏感级。对外,这起死亡依然是临床诊断的酒精性肝衰竭。对内,”他顿了顿,“这是我们获得的第一个关于‘进化武器’的实质性物证碎片。”
“刘队,”林倩说,“结合前几天省医学院Ip访问那个博客的痕迹,以及周启明实验室之前的技术基础,这个新化合物的出现,是否意味着……那个‘进化体’的技术研发或测试场所,可能依然与省医学院系统存在某种关联?甚至,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这是一个大胆的联想,但在目前所有线索的指向下,显得并不突兀。
“没有证据,只是关联性提示。”冯浩川提醒道,他时刻谨记着逻辑的严谨。
“所以我们需要证据,或者至少,更明确的指向。”刘世友的声音冷硬如铁,“但我们不能直接去查。郑局的态度,合规的红线,都在那里。”
他思考了几秒,迅速做出部署:“晓婷,以‘方法学验证’和‘异常样本深入研究’的名义,申请对这份样本进行更深度的、包括同位素标记溯源可能性在内的全面分析。流程合规,理由充分。同时,密切关注近期所有类似‘基础疾病急性恶化死亡’的案例,尤其是那些看似自然、但存在丝毫疑点的。”
“林倩,扩大对省医学院内部网络,特别是其附属研究机构、重点实验室匿名出口流量的监控范围,设置针对特定技术术语和异常加密通信模式的嗅探程序。重点放在其与外部可疑Ip(如那个博客)的间接联系上。记住,是外部流量监控分析,不涉及内部信息获取。”
“浩川,将新化合物的特征输入你的模型,模拟其可能的研发路径、生产条件、以及投放方式。重点分析,如果要使用这种化合物,需要怎样的知识背景、实验条件和后勤支持。这有助于我们缩小潜在‘工坊’的范围。”
他最后说:“所有人,提高警惕。我们可能已经触动了某根弦,或者,对方正在进行的‘测试’进入了新阶段。在获得确凿的、足以打破现有僵局的证据之前,我们保持静默,继续观察。但观察的焦距,要调得更准,目光,要看得更深。”
通讯结束。刘世友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流淌进来,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出租车司机的死,看似遥远而卑微,与董志华教授的学术争议、与父亲追寻的珠宝店劫案、与苏晓雯的青春陨落,似乎都毫无关联。但现在,一条由致命化学分子构成的、冰冷而精密的线,似乎将它们隐隐串在了一起。
这条线的一端,握在谁的手里?是曹岳凡在狱中遥控的余孽?是周启明之外未被发现的合作者?还是……那个始终隐藏在光环之后,冷静地观察、引导、并不断优化其“净化”工具的“导师”本人?
实验室里的静默已被打破,但暴露出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的谜题和更迫近的危险。他们如同在雷区边缘行走的探路者,手中仪器刚刚侦测到第一丝细微的、地底引信燃烧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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