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胭脂暗藏锋
清晨，行宫西北角的“凝香苑”内，林翠翠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小心翼翼地用自制的眉笔描画着柳叶的最后一笔。镜中人容颜俏丽，经过她巧手修饰，更添了几分这个时代罕见的清透与精致。然而，那双本该潋滟生波的杏眼里，却沉淀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审慎与疲惫。
她放下工具，轻轻吐出一口气。入宫已近一月，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现代美妆技术，她在这片小小的绣房里，竟也搏出了一点微名。从最初的低等宫女，到如今能被几位不太得宠的贵人、常在点名伺候妆奁，她看似一步步在站稳脚跟。可这后宫，就像一潭表面平静无波的深水，底下却暗流汹涌，随时可能将人吞噬。
“翠翠，张常在传你过去。” 门外传来小宫女略显急促的声音。
林翠翠心头一凛。张雨莲，这位与她同期入宫，因家世尚可初封为常在的少女，是她在这深宫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稍微信任的“盟友”之一。上官婉儿身份更高，行动多有不便，反倒是张雨莲，因位份不高，走动更自由些，时常能给她带来一些外围的消息。
她迅速收拾好自己那个特制的“化妆箱”——一个多层桃木匣子，里面分门别类装着她利用有限材料捣鼓出的粉底、口脂、眉黛，还有一些加入了特殊香料、具有轻微提亮肤色或淡化细纹功效的“护肤品”。
来到张雨莲所居的偏殿，屏退左右后，张雨莲脸上刻意维持的平静立刻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焦虑。
“翠翠，出事了。”她压低声音，一把拉住林翠翠的手，指尖冰凉，“婉嫔娘娘昨日是不是召你去为她理妆了？”
林翠翠点头：“是，娘娘说今日要伴驾游园，让我为她精心装扮一番。” 想起昨日婉嫔对她手艺的赞不绝口，以及赏赐的那对分量不轻的银镯子，林翠翠当时还觉得是个好兆头。
“问题就出在这里！”张雨莲语气急促，“今日游园，皇上确实多看了婉嫔几眼，还夸了她气色佳。可就在刚才，我听说婉嫔回宫后，脸上就起了大片红疹，又痒又痛，御医看了也只说是花粉过敏，开了些无关痛痒的方子。”
林翠翠的心猛地一沉。花粉过敏？昨日为婉嫔上妆前，她特意询问过，婉嫔明确表示对常见花卉并无不适。而且，她使用的所有妆粉、胭脂，都是她亲自检查、处理过的，绝不可能混入致敏花粉。
“有人在陷害我？”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这些时日以来勉强建立起来的安全感。目标是她，还是婉嫔？或者，一石二鸟？
“十有八九。”张雨莲肯定了她的猜测，“我悄悄打听了，婉嫔宫中负责保管胭脂水粉的小宫女，前两日曾和长春宫（一位宠妃居所）的太监有过接触。而且，婉嫔出事，最先跳出来指责你用料不当、狐媚惑主的，就是长春宫那边的人。”
长春宫……林翠翠脑海中闪过那位姿容艳丽、眉宇间带着几分凌厉的懿妃。她曾婉拒过懿妃让她成为专属妆奁官的暗示，选择留在凝香苑，服务多位低阶嫔妃，以求一份相对的自由。看来，此举已然得罪了人。
“他们是想借此事，既打击了刚刚复宠苗头的婉嫔，又能把我这个不听话的‘工具’除掉。”林翠翠冷静地分析，后背却惊出一层冷汗。这后宫争斗，果然杀人不用刀。
就在两人心绪不宁之际，门外突然传来通传：“皇上驾到——”
林翠翠和张雨莲俱是一惊，慌忙跪地接驾。乾隆一身常服，大步走了进来，脸色看不出喜怒，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都起来吧。”乾隆的声音平淡，目光却锐利如刀，直接落在林翠翠身上，“林翠翠，婉嫔面容受损，御医诊断乃妆粉不适所致。朕听闻，昨日是你为她上妆？”
“回皇上，是奴婢。”林翠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尽量平稳。
“你有何解释？”
“皇上明鉴。”林翠翠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奴婢为婉嫔娘娘上妆所用之物，皆是奴婢亲手调制，成分简单洁净，绝无可能引发如此严重的红疹。奴婢恳请皇上，允许奴婢查验昨日为娘娘所用剩余的妆品，并与娘娘宫中现存的其他妆品对比。”
她不能慌，更不能认。认了，就是万劫不复。
乾隆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似乎在审视她话语中的真伪。片刻，他微微颔首：“准。李玉，你去办。”
大太监李玉领命而去。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张雨莲紧张地攥紧了帕子，林翠翠则垂眸而立，大脑飞速运转。她记得，昨日为婉嫔化妆时，曾用到一盒婉嫔宫中提供的、说是内务府新进的“南洋珍珠粉”，用来做最后定妆提亮。当时她嗅了嗅，觉得气味似乎与往常的珍珠粉略有不同，但婉嫔催促，她便没有深究。
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盒珍珠粉上！
李玉很快回来，手里捧着几个瓷盒，包括林翠翠自用的，和从婉嫔宫中取来的各类妆粉。林翠翠得到允许后，上前仔细查验。她先是检查了自己那盒珍珠粉，无异样。然后，她拿起婉嫔宫中的那盒，先是细看颜色，比正常的略暗沉一些；再凑近轻嗅，除了珍珠的淡淡腥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辛辣气。
她心下一横，用指尖沾取少许，不是往脸上扑，而是轻轻在手背上一抹，然后静静等待。
不到一刻钟，那处皮肤果然开始微微发红，并泛起细小的疹点！
“皇上请看！”林翠翠举起手，将证据呈现在乾隆面前，“问题并非出在奴婢的妆品上，而是婉嫔娘娘宫中的这盒珍珠粉被人动了手脚！此物接触皮肤后，会引发红疹过敏。奴婢用的，是自带的妆粉，绝无此物。”
乾隆俯身仔细看了看林翠翠的手背，又对比了两种珍珠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久居深宫，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龌龊？
“查！”一个字，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
真相很快水落石出。正如张雨莲打听到的那样，是长春宫的懿妃买通了婉嫔宫中的小太监，将一种由特殊植物根茎磨成的细粉混入了那盒珍珠粉中。这种粉末初时无异样，但与皮肤油脂混合，经日光照射后，便会引发过敏反应。若非林翠翠警觉，并通过自身试验找出证据，这盆脏水就要彻底泼到她身上了。
懿妃被禁足，涉事太监宫女被严惩。一场风波，看似以林翠翠的胜利而告终。
事情过后第三天傍晚，林翠翠正在灯下整理她的“化妆品”，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送来一个锦盒。没有署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品质极佳、宫造的上等胭脂水粉，以及一小瓶珍贵的消肿止痒玉露膏——显然是给她那日试验过敏的手背用的。
林翠翠拿着那瓶触手温凉的玉露膏，心中五味杂陈。这宫中，谁会如此细心，又如此隐晦地表达关切？答案几乎呼之欲出。那位天下之主，他看似公正地处置了此事，却也在用这种方式，传递着一丝超出寻常的注意。这注意，是福是祸？
她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重重宫阙的剪影，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这一次，她凭借现代人的谨慎和对化妆品成分的熟悉，侥幸躲过一劫。但下一次呢？这宫墙之内，暗箭难防。她赖以生存的美妆技术，在带来机遇的同时，也成了旁人攻击的靶子。
乾隆那难以捉摸的关注，上官婉儿和张雨莲若即若离的同盟，宫外陈明远他们不知进展如何的营救计划……所有线索都在她脑中交织。
夜风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咽声。林翠翠握紧了那瓶玉露膏，冰凉的瓷瓶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燥热。她成功地化解了一次危机，却仿佛撬动了更危险的开关。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这深宫的棋局，她这枚意外闯入的棋子，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落子？而那双在暗中注视着她的帝王之眼，下一次带来的，是恩宠，还是更深沉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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