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中门，轰然大开。
门外，火把如林，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飞熊军的士卒，一个个身披重甲，手持长戟，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仿佛一堵由钢铁与死亡意志筑成的墙。为首的胡轸，骑在一匹雄壮的黑马之上，满脸横肉在火光下扭曲，眼中是嗜血的狂热与急功近利的焦躁。
然而，他预想中闭门顽抗的场面并未出现。迎接他的，是身着一袭素色长袍，神情温和得近乎散漫的贾诩。他身后，只跟着两名瑟瑟发抖的老仆，与门外那千军万马的阵仗，形成了荒诞而又诡异的对比。
“贾御史！”胡轸勒住战马，居高临下地喝道，“奉相国令，搜捕逆贼王允同党！你为何闭门不出，莫非是心中有鬼？！”
“胡将军，你来晚了，也来巧了。”贾诩仰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遗憾与一丝邀功的欣喜，“诩，正要派人去相国府报捷，将军便到了。”
“报捷？”胡轸一愣，满腔的杀意，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得略微降温。
“然也。”贾诩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露出了他身后那条通往内院的幽深走廊，“逆贼的同党，诩，已经替将军拿下了。只是，那首恶王允，太过狡猾，被他走脱了。”
胡轸狐疑地翻身下马，大手一挥，数十名亲兵立刻如狼似虎地冲入府中。他自己则大步流星地跟在贾诩身后，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那间幽静的禅室之外。胡轸一眼便看到了被两名贾府家丁按在地上的士孙瑞与黄琬。这两位昔日里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此刻官袍凌乱，发髻散落，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仆射士孙瑞？司隶校尉黄琬？”胡轸的眼睛，瞬间亮了！
虽然没抓到王允，但这两条，也是天大的大鱼！足以向相国交差了！
“贾御史，你……”
“诩早已察觉王允等人行迹诡异，故而一直派人暗中盯梢。”贾诩不等他问完，便将早已编好的说辞，不紧不慢地道出，“今夜，见他们从司徒府密道逃出，便知其图谋不轨。诩立刻命人，在此设伏，将这二人擒获。只可惜，王允那老贼，另有暗道，被他逃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胡轸是个粗人，他只认功劳。他看着地上两条大鱼，又看了看贾诩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的怀疑，已去了七八分。
“算你识相！”他狞笑一声，随即又皱起眉，“可王允逃了，终究是个祸患！他若躲在城中，如何是好？”
“他不在城中。”贾诩摇了摇头，抛出了裴潜为他准备的，最关键的诱饵。
“胡将军有所不知，”贾诩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神秘感，“诩方才，对这二人，略施小计，他们便全招了。原来，那云上阁，在城外，早已集结了数千精锐！他们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在长安城中作乱，而是要里应外合，夺取函谷关！”
“什么？！”胡轸大惊失色。
函谷关！那是锁住关中的咽喉！是董卓权力的东大门！若函谷关有失，关东联军便可长驱直入，届时，整个关中，都将成为一座巨大的坟墓！
相比于在城里抓几个文官，夺取函谷关，这才是真正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
“他们约定，三日之后，以狼烟为号。王允此番逃脱，定是赶去与城外大军会合了！”贾诩继续添油加醋，“胡将军，捉拿王允固然是大功，但若能将此逆贼阴谋，提前禀报相国，让相国早做准备，挫败其奸计，保住函谷关不失。这份功劳，孰轻孰重，将军，可要掂量清楚啊。”
胡轸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那被酒精和杀戮填满的脑子里，此刻只剩下四个字——不世之功！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因为提前预警，保住函谷关，而被相国擢升为将军，封侯拜将的辉煌场面！
“好！好你个贾诩！算你聪明！”他重重地拍了拍贾诩的肩膀，脸上的横肉，笑成了一朵菊花，“此事，我即刻便去禀报相国与军师！你，看好这两个逆贼，若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说罢，他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带着大半兵马，如同一阵狂风般，向着相国府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甚至忘了，自己最初的任务，是搜查贾府。
当那震天的马蹄声彻底远去，贾府，再次恢复了死寂。
禅室的暗门被推开，裴潜与王允，从中走出。
王允看着地上那两位曾经的同僚，此刻如同两条死狗般瘫在那里，他的嘴唇哆嗦着，眼中，是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我等……竟是以同僚之命，换苟活之机……”他声音嘶哑，充满了自我厌弃。
“这是战争，司徒公。”裴潜的声音，冰冷而平静，“战争，就有牺牲。他们今日不死，明日，我们所有人，都要死。他们的死，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为颠覆董贼的大业，保留了火种。他们，死得其所。”
他顿了顿，看向贾诩：“贾御史，多谢。”
“不必谢我。”贾诩的笑容，已经恢复了那份莫测高深，“我只是，在买我自己的命。不过，裴主事，你的故事，讲得很好。但你似乎忘了，听故事的人，是李儒。”
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那条毒蛇，可比胡轸这条蠢狗，难骗多了。”
相国府，灯火通明。
李儒听完胡轸那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的汇报，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他只是端着一杯冰冷的酒，静静地听着，那双阴鸷的眼睛，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你是说，贾诩，早已洞悉一切，并设伏擒获了士孙瑞和黄琬？”
“正是！军师，那贾诩，当真是神机妙算！”胡轸兴奋地说道。
“他还审问出，逆贼的目标，是函谷关？”
“千真万确！三日之后，狼烟为号！”
李儒沉默了。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太巧了。
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合得，就像是有人提前写好的剧本。
贾诩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自己的人马包围了他府邸的时候，献上这样一份“恰到好处”的大礼？他不仅解决了自己抓不到人的窘境，还“贴心”地，为自己指出了一个全新的、更具威胁的敌人？
这哪里是报捷，这分明是在告诉自己：李文优，你的计策，我看穿了，也帮你收场了。现在，把你的目光，从长安城里，移开吧。
“好一个贾文和……”李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裴潜和王允，定然就藏在贾诩的府中！
但是，他能说破吗？
不能。
如果说破，就等于承认，自己不仅计策失败，还被贾诩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脸，他丢不起。董卓的怒火，他也承受不起。
现在，贾诩递过来的这个“函谷关”的剧本，虽然是假的，却是一个完美的台阶。他必须接着，而且，要演得比谁都真。
“好！”李儒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脸上，瞬间布满了杀气与决断，“胡将军！你立下大功！我即刻便去禀明相国！你，立刻点齐本部兵马，再调拨三千人，星夜驰援函谷关！务必在三日之内，将关防，打造得如铁桶一般！”
“喏！”胡轸大喜过望，领命而去。
看着胡轸离去的背影，李儒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
他缓缓走到董卓的面前，躬身道：“相国，函谷关之事，虽有胡将军前往，但儒，仍不放心。贾诩此人，智谋深远，此次立下大功，理应奖赏。不如，就由相国下令，擢升他为‘守关都尉’，命他，即刻前往函谷关，协助胡轸，共守国门。”
董卓闻言，抚掌大笑：“好！文优此言有理！有功当赏！就这么办！”
李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毒蛇般的微笑。
裴潜，你以为你用一招“一石三鸟”，就能让我投鼠忌器吗？
那好，我便顺着你的计，再来一招——调虎离山！
我将贾诩这只“虎”，从他的“山”里调走。我倒要看看，没有了这最后的屏障，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和王允那只没牙的老虎，还能在长安城里，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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