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敦煌城还笼罩在一片深青色的寒意之中。
长史府后宅却已早早亮起了灯火。
虞战一身玄甲，腰悬横刀，站在母亲柳氏的房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甲，才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柳氏早已起身。
她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借着窗外透进的一点微光，手中拿着一件缝补了一半的护心软甲。
“母亲。”
虞战上前几步，单膝跪了下来，
“孩儿这就要出发了。”
柳氏的手微微一颤，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指尖。
她没有作声，只是放下针线，转过身，伸出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上虞战冰冷的面甲。
“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虞战依言站起，摘下了头盔。
昏黄的晨光落在他年轻却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一片坚毅的轮廓。
“又要去打仗了，是不是？”
柳氏的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儿子的眉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
“是。”
虞战没有隐瞒，
“去打鄯善。拿回我们大隋的城市。”
“远吗？”
“远。一千多里。”
“危险吗？”
“打仗，哪有不危险的。”
虞战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但母亲放心，孩儿定能得胜归来。”
柳氏没有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拿起那件护心软甲，递到虞战手中。
“你穿上，试试。”
柳氏别过脸，悄悄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虞战依言解开外甲，将那件略显简陋却缝得极其厚实的皮制软甲，贴身穿上。
大小竟是刚好。
一股暖意从胸口弥漫开来。
“很好。很暖和。”
他低声道。
“暖和就好。”
柳氏转回身，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战儿，你现在是大都督了，守土有责，护民有任。”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去打你该打的仗。”
“不用惦记为娘。为娘在这敦煌，挺好。”
“只是......”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牵挂，
“刀剑无眼。凡事多加小心。”
“还有......”
她迟疑了一下，
“无垢那孩子，心思重，又懂事。”
“你若是得了空，也多顾着她些。”
“孩儿记下了。”
虞战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吧。”
柳氏最后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莫要让将士们等急了。”
虞战再次跪下，给母亲磕了一个头。
然后，起身，戴上头盔，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没有再回头。
他知道，母亲的目光一定还在背后，一直注视着他。
出了门，虞战径直向着长孙无垢居住的小院走去。
然而，小院中静悄悄的。
只有一名侍女，正在打扫庭院。
“无垢呢？”
虞战问。
“回侯爷，”
侍女连忙行礼，
“小姐天还没亮就起身出去了。奴婢也不知去了哪里。”
“出去了？”
虞战微微一愣。
“或许，是去街上，看大军出发了吧？”
他心中如是想，也没有多想。
时辰不早，他转身，向着府外，大步走去。
“呜——呜——呜——”
苍凉浑厚的牛角号声，划破了敦煌城黎明前的寂静。
当虞战骑马来到西门外的校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股豪情！
校场之上，黑压压一片！
三千名西海军将士，已然列阵完毕！
这支军队如今有了正式的名号——西海军！
经过了玉门关与敦煌两场血战，又补充了新血，这支军队，气质已然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竟混杂着一些高鼻深目、颧骨突出的身影，分明是西域本地的胡人！
这，便是虞战这几日在敦煌城推行的“新募兵策”！
不论胡汉，只要身家清白，体魄强健，自愿从军，皆可应募！
更关键的是——虞战当众宣布：
“凡我西海军中，胡人将士！立战功者，与汉军同赏！赐汉姓！入汉籍！享汉民同等田宅授受之权！”
这一条，对于那些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却始终被中原王朝视为“化外之民”，甚至是“蛮夷”的胡人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
赐汉姓！入汉籍！
这，意味着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将彻底摆脱“胡虏”的身份，真正融入到那个他们仰慕已久、强大富庶的文明之中！
这，是用多少金银牛羊都换不来的荣耀与前程！
一时之间，应者云集！
其中不乏在敦煌城，与守军并肩作战的胡人勇士！
他们被打散，编入各队之中。
此刻，他们与身边的汉人同袍一样，挺直了腰杆！
眼中燃烧着对战功、对未来、对那个“汉姓”的炽热渴望！
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西海军”！
一支属于这片土地，也将为这片土地而战的军队！
“侯爷到——！”
一声高喝！全场肃然！
所有人，无论汉胡，都用一种狂热而崇敬的目光，望向那个高台上缓缓登上的玄甲身影！
虞战按剑而立，目光如电，扫过台下的三千虎贲！
“西海军的将士们！”
他的声音，不用任何扩音之物，便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今日！我们将要出征！”
“目标——鄯善！”
“那是我大隋的故土！是被突厥窃据了多年的疆域！”
“那里的山川、河流、牧场、城池！”
“本就该插上我大隋的旗帜！本就该回响着我汉家的语言！”
“你们，愿意随本督！”
“去把它们！”
“夺回来吗？！”
“愿意！”
“愿意！”
“愿意！”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震得城墙上的尘土簌簌而下！
“好！”
虞战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
雪亮的刀锋，直指西方！
“但是！”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此去，千里奔袭！前路艰险！我们要面对的，是突厥的铁骑！是西域的风沙！是未知的敌人！”
“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回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怒吼！
“本督知道！你们不怕！”
虞战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因为，我们是西海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勇士！”
“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要让敌人！”
“怕我们！”
话音未落——
“押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校场后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与铁链拖曳的声响。
只见一队士兵，押解着一群被反绑双手、串在一起的俘虏，走了过来！
正是前几日被俘的那三百余名吐谷浑士兵！
紧接着——
“哐当！哐当！”
十几名力士，抬着数口巨大的、足以将整头牛都装进去的铁锅，步履沉重地走进了校场！
将铁锅，“咚”地一声，重重地顿在了高台之前！
“这！”
“就是本督送给西突厥人的‘见面礼’！”
虞战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
“本督要，在鄯善城下！”
“在西突厥人的眼皮底下！”
“用这几口大锅！”
“用这三百颗吐谷浑人的脑袋！”
“告诉他！告诉所有西域的豺狼虎豹！”
“犯我大隋疆土者——”
“虽远必诛！”
“虽强必戮！”
“这，就是下场！”
“吼！吼！吼！”
三千西海军将士！
疯狂地用手中的刀枪敲击着地面！
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那三百余名吐谷浑俘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瘫软在地！
“出征——！”
虞战横刀前指！
“轰隆隆隆——！”
三千铁骑！人人双马！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
在那面猎猎作响的“虞”字大旗与崭新的“西海”军旗引领下，向着西方！
向着那片被胡尘遮蔽的故土！
滚滚而去！
大军之后，是那几辆装载着巨锅与面如死灰俘虏的大车！
车轮碾过黄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死神沉重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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