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中心的困惑与河边的守望》：
在全球指挥中心，这个人类科技力量的神经中枢，气氛紧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咖啡因和压抑的喘息混合的味道。巨大的环形大厅内，墙壁被分割成数以千计的实时监测屏幕，上面瀑布般流淌着来自全球数十亿抽样个体的生理数据：脑电波频率、神经传导速度、激素水平、代谢速率、肌电信号、基因组实时表达谱……所有指标都被量化成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构成了一幅描绘人类整体生物状态的、极其复杂的动态地图。
dr. 李站在中央控制台前，身体前倾，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他最关心的曲线——代表智力活跃度的皮质θ波与γ波叠加指数，象征体能潜力的Atp合成效率曲线，以及显示神经反应速度的突触间隙递质传输速率图。他的心跳如同密集的战鼓，沉重而快速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盖过大厅里仪器的嗡鸣。他期待着看到这些曲线像火箭发射般集体飙升，突破图表上方那条代表“旧人类极限”的红色虚线，然后稳定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位，向全世界宣告一个全新的、由理性和体能定义的“超人纪元”的正式到来。他脑海中已经预演过无数次那激动人心的场景：全球欢腾，科学胜利的旗帜插上进化史的新高峰。
“来了！能量场覆盖率达到100%！生物体共振开始！”一名年轻的助手激动地报告，声音因兴奋而尖锐。
dr. 李紧握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清晰的白色月牙痕。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期待而沙哑：“新纪元！完美人类！我们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人类摆脱重力束缚、思维遨游星海、寿命极大延长的光辉未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屏幕上的数据曲线确实在波动，但那种波动更像是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的涟漪，而非预期中海啸般的剧烈攀升。智力指数略有提升，大约在5%到10%之间，更像是优质睡眠和充分休息后的效果，远未达到“超级大脑”的质变程度；体能曲线甚至出现了一些小幅度的、意义不明的震荡，整体趋势平稳，甚至在某些样本中出现了短暂的下降；神经反应速度有微弱的优化迹象，但距离“思维光速”差了十万八千里，更像是优化了神经递质的平衡。
困惑，如同冰冷的蛛网，悄然爬上了dr. 李的眉头，最初的兴奋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却足以让脊椎发凉的慌乱和难以置信。“是延迟效应？能量场需要更多时间与生物体深度耦合？还是……我们设置的监测参数不够敏感，无法捕捉到那种更深层次的、本质性的进化？”他猛地转向他的核心团队，语速飞快地提出各种技术假设，试图用理性的分析驱散心中的不安，“检查能量输出稳定性！重新校准所有生物传感器精度！重点分析边缘系统与前额叶皮层的交互数据！一定有我们忽略的细节！进化不可能如此……平淡！”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倾注了半生心血、耗费了全球巨大资源、集合了顶尖智慧的“龙门计划”，最终产生的效果竟如此……微不足道？这与他想象中的，人类瞬间突破生理桎梏，个体能力爆炸式增长，迈向星海的宏伟图景截然不同。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开始啃噬他的内心，仿佛精心搭建的积木高塔，在即将封顶时却发现用的材料根本承不住重量，那种挫败感几乎让他窒息。他无法接受，进化的指针似乎指向了一个他未曾认真考虑过的方向。
与此同时，在黄河壶口瀑布畔，远离了高科技指挥中心的喧嚣，老陈依然坚守在他的临时观测点。震耳欲聋的瀑布咆哮声依旧，水汽弥漫，与天空中那天地交辉的奇景相比，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变成了这宏大仪式的背景音。老陈仰着头，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更深沉的忐忑。他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混合着空气中冰凉的水汽。他那双看惯了黄河潮起潮落、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的目光，时而投向那覆盖天穹、流光溢彩的光之网络，时而落回脚下奔腾咆哮的黄河。那些金色的鲤鱼，依旧在激流中不知疲倦地腾跃，它们的身体似乎比以往更加透明，鳞片反射着天地间的奇光，仿佛真的要化作一道道纯粹的光束，融入那片浩瀚的“龙门”阵图。老陈看着天空中那巨大的、如同最终审判又如同终极馈赠的“择路”二字，心中波澜起伏。他不懂那些高深的量子物理或基因科学原理，但他能凭借一生的阅历和与黄河的亲近，感受到这其中蕴含的、决定文明命运的沉重。他不知道，人类集体潜意识这艘巨大而笨重的航船，在经过这“龙门”的洗礼后，会驶向何方——是光明的彼岸，找到新的和谐，还是彻底的迷失与毁灭的深渊？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希望的期盼交织在一起。
作为一个与黄河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水文工作者，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具体、更挥之不去的牵挂：当这一切结束后，这些奉献了自己生命能量、承载了古老契约的鲤鱼，它们的命运将会如何？是力竭而亡，悲壮地沉入河底，成为这场进化祭坛上的牺牲，还是能幸存下来，继续在这条孕育了中华文明的母亲河中繁衍生息，见证新的时代？这种对具体生命的关切，与dr. 李对抽象人类整体进化的执着，形成了鲜明而深刻的对比，代表了理性蓝图与生命实感之间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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