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的火苗不再只是雀跃,它似乎被这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机吸引,化作一道暖橙色的流光,倏地投入最近一处山坳。那里,几株刚刚具象出来的、叶片还带着晶莹雨珠的矮树旁,有一小片裸露的、微微发热的赭红色岩石。
小火苗落在岩石上,“火焰”轻轻摇曳,与岩石的温度、雨水的清凉、土壤的厚重进行着某种深层的交流。渐渐地,那簇火苗的边缘,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碧之色,仿佛汲取了群山的一缕精魂。
“师父!”阿无的意念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与舒展感,“这里……好奇妙!阿无感觉……暖洋洋的,又很踏实!好像能‘听’到山在慢慢呼吸!”
于小雨心中一动,迈步向前。脚下不再是虚无或柔软的云絮,而是真实的、略带湿滑的草地与碎石。每一步,都传来扎实的触感,以及大地深处隐约的回应。
她沿着一条自然形成的、被雨水冲刷出浅浅沟痕的坡道向上走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微凉,却让她思维异常清晰。她没有刻意去“想”要一条路,但当她需要前行时,路便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在脚下。
“始于真心,发于祝福,成于意象……”她回味着刚才的明悟,目光掠过雨幕中苍青的层峦。“那么,接下来呢?青山已立,生机已显,这个世界……还需要什么?”
她不需要像阎罗那样事无巨细地规划。她只需要问自己的心:在这片属于我的、由祝福诞生的青山雨境里,我还希望有什么?什么能让这里不仅仅是壮丽,更是……可亲、可感、充满意趣的‘家园’?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浮现:水。灵动的水。汇聚溪流,映照山色,承载落花,让山更有灵韵的水。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她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比雨声更清越、更欢快的声响——泠泠淙淙。
绕过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这青苔仿佛瞬间生长了百年)的山石,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赫然出现在眼前。溪水不宽,正沿着山势奔流跳跃,撞击在卵石上,溅起珍珠般的水花。溪水两侧,生着绒绒的、不知名的喜湿小草,几株野花在雨中颤巍巍地绽放出淡紫与鹅黄。
溪水是活的。它不仅流淌,更在“歌唱”,与雨声、风声(不知何时,山间起了极轻柔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风)交织成一首天然乐章。
于小雨蹲下身,伸手触碰溪水。沁凉直透指尖,水中甚至有几尾近乎透明的小鱼虚影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又像是世界在向她展示更多可能性。
“不仅仅是意象……它在变得真实,变得拥有更细微的生态。” 她缩回手,看着指尖的水珠,心中震撼更深。这个世界对“祝福”与“心意”的响应,是能动的、富有创造性的。她给予一个“希望有灵动之水”的念头,世界便自行演化出符合山境气韵的溪流,甚至开始孕育最基础的生命雏形。
这不再是单纯的“造物”,更像是一种共鸣与共生。她提供核心的“主题”与“情感基调”(如祝福、生机、家园感),世界则以其神秘的机制,演绎出丰富而和谐的细节。
她继续漫步。随着她的脚步与心念所至,这片雨中山境继续发生着微妙而持续的变化:
在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坡,几丛翠竹悄然立起,竹叶沙沙,与雨声合奏。
山路转角,一株老梅树的虬枝伸展出来,虽未到花期,却自有一股清傲姿态(她想起了黄泉路上某位爱梅的魂灵故事,或许潜意识里有所投射)。
远山之间的雾霭,聚散舒卷,时而如带,时而成海,让群山多了无尽深邃的意境。
甚至,当她感到一丝疲惫,下意识想寻个地方歇脚时,前方溪流畔,几块平整的、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温润的青石便恰到好处地出现,旁边还有一株亭亭如盖的松树,遮去大半雨水。
她坐在青石上,背靠松树(树皮粗糙的触感真实无比),看着溪流奔涌,雨雾缥缈,青山连绵。阿无的小火苗从山坳飞回,悬停在她肩头,火光温暖,边缘那缕青碧色似乎更明显了些,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充盈感,包裹了她。这不是死寂的安静,而是万物生生不息却又和谐共处的、充满生命力的宁静。在这里,她不是战战兢兢的造物主,更像是归家的游子,被自己内心最美好的部分所化的山水温柔拥抱。
…
地府,阎罗的空间。
那轮红月,毫无征兆地,剧烈脉动了一下。
仿佛一颗被狠狠捶打的心脏,炽热的红光猛地暴涨,又骤然收缩,将整个纯白空间映照得一片血红,随即又恢复那持续的高热暗红。空间的温度在那一瞬间飙升到几乎难以忍受的程度,连无处不在的系统数据流都出现了短暂的扭曲和噪点。
“唔!”阎罗闷哼一声,抬手遮了一下眼睛,指缝间流泻出的红光映亮她骤然凝重的脸。“这么强烈的反馈……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质’的飞跃?”
孟婆稳住身形,苍老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惊愕。她手中那碗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彼河水,竟自行荡漾起剧烈的涟漪,水面甚至蒸腾起丝丝带着山野气息的、清凉的水汽——这水汽与地府死寂的氛围格格不入。
“不是简单的空间扩张或元素增加……”孟婆声音低沉,“是‘根源’的震荡。她的世界,刚刚嵌入了某种……足以引起‘海’与‘月’共同感应的‘基石’。生机,庞大、纯粹、自成一体的生机根源。这生机……在排斥我们这边的‘死寂’与‘灼热’。”
阎罗放下手,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狂喜或玩味,只剩下一种近乎锋利的专注。“基石……青山?雨境?不,不止……是某种‘循环’建立了?还是……她找到了无需‘石子’也能让世界‘生长’的心法?”
她试图调用更深层的系统权限去感知那被隔绝的波动性质,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模糊却澎湃的“绿意”与“水润感”,以及一种坚定、温柔、不容侵犯的“边界意志”。
“好……真好。”阎罗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带着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真切的、如释重负的欣慰。“万年投石,不如一朝春雨。她真的……走上了一条我从未设想,或者说,不敢奢望的路。”
她看向那轮仍在不正常脉动的红月,眼神复杂。“感受到了吗?老东西。新的‘活水’来了,你这靠吸食死寂与循环怨念而炽热的‘假月’……还能嚣张多久?”
孟婆望着碗中渐渐平复、却残留着一丝清新水汽的彼河水,缓缓道:“福兮祸之所伏。基石越稳固,生机越磅礴,对‘海’与‘月’的刺激也就越强。下一次‘潮汐’或‘月灼’……恐怕不会太远了。而被隔绝的她,将独自面对这一切。”
阎罗沉默片刻,重新摸出一根棒棒糖,剥开,放入口中。甜味化开,稍稍冲淡了空间的灼热与心中的沉重。
“那就让她面对。”她的声音透过糖块,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雏鹰总要自己迎风。我们已经……推了她最后一把,给了她能对抗风雨的‘羽毛’(bug体质与最初的联系)。现在,是看她自己能飞多高,能带来多少……真正的‘雨水’,来浇熄这万年灼热的时候了。”
纯白山境中,于小雨对遥远地府的震荡与对话一无所知。她只是靠着松树,听着雨溪松涛合鸣,看着自己心中祝福所化的万千青山,在雨中愈发苍翠灵秀。
她不知道“基石”已立,“潮汐”将临。
她只知道,此刻,雨很温柔,山很安心。
而她的手中,似乎终于握住了一支,能为自己和所在乎的人,描绘真正未来的笔。
笔锋所向,青山巍巍,雨润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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