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珠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自己应该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来劝晋王。可嘴比脑子更快一步，脑子才反应过来，话就已经说了出去。
她只能硬着头皮，别过脸不去看晋王的眼眸。
可就算是余光也能看见晋王低沉的眉眼，周围的气压登时降低了不知多少。俞珠的心头发颤，想把这个话题扯过去。
“王爷，先用膳吧。”
说罢，俞珠就想溜走。却被那人抓住手，捏住指尖的力道带着一点尖锐的疼痛，像是晋王在叫她要认真别想着逃避。
他黑压压的眉眼带着一点山雨欲来的阴郁，或许男人总是有种高高在上的孤僻，听不进旁人说话。心情好时可以允许妇人插手政事，心情不好就希望她们闭嘴。但好在，他对俞珠的纵容使得她的出言不逊成为了一种默许，这是自己一手惯出来的。就是不高兴也得自己受着，所以晋王只是加重了语气问：“你刚才说什么?”
俞珠咽了口唾沫，躲闪着：“我什么都没说。”
指尖的力道又重了，尖锐的疼痛让她心口都跟着发颤。知道躲不过去，俞珠只能说：“我刚才说，这事您不能管。”
晋王哦了声，脸上还是淡淡地，但俞珠还是从他按在桌上的手看出晋王现在的心情很差。
不耐烦的时候，那个人总会下意识用力，宣纸都被他按皱了一个角。
“为什么？”
俞珠干脆坐在了他的腿上，这是一种顺从的姿态。方便身边的人情绪上头时可以通过揉捏她来泄愤，反正以前对方也总是咬她。
俞珠说：“您是个很冷静的人，做事有自己的章程。但前提不能事赶着事，一旦钻进牛角尖就会变得很激进。解决这件事就被放在最前面，从而忽略了后续带来的一系列麻烦。”
“嗯，继续说。”
俞珠没觉得疼，只是属于晋王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今日用的不是雪松香，又换成了青竹的香。风从窗台灌进来，清爽的竹香伴随着晋王的体温将俞珠包裹。没有想象中被捏来捏去的疼痛感，从前被晋王揉在怀里的时候俞珠总有种自己是面团娃娃的错觉。晋王喜欢她，也只是对于一个玩具的喜欢。所以揉揉咬咬就是来自占有欲作祟，而不是纯粹的爱。可是现在，晋王已经很久没做出那样的举动了。好像从浙江回来后，那个人再也没咬过她。
晋王将俞珠圈在怀里，下巴放在她毛茸茸的头顶，空气里浮动着暧昧的气息。
像一只黏人的大狗。
自己怎么能说晋王是狗呢，罪过罪过。
俞珠在心里忏悔。
她心头热，呼吸都不知不觉灼热起来。说话更是结巴，有种脑袋都变得晕乎乎的感觉。
各种各样的转变，以及晋王对她的纵容，俞珠几乎要确定晋王爱上自己了。
纵容她，放权她，容许她跳出后宅妇人的一方矮墙。不是因为晋王心里她的位置比较重，而是因为晋王爱上她了。
尽管晋王不承认，他只会一边别扭一边放宽底线。所以俞珠才得寸进尺，一点一点驯服了晋王性格中的小刺。如果不是一开始那个人就对自己很好，俞珠怎么敢一点点去试探，去占据。
俞珠感动得都要落泪了。
伴随着感动一同来的，就是她忽然挺直了的腰杆。
“本来这件事闹到这么大已经算是燕王的失职了，陛下肯定要治他的罪。要是咱们再去插一手不是打燕王的脸吗？眼下要紧的是把咱们自己的地方管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出风头的是太子和齐王，让他们争去吧。”
俞珠知道晋王不甘心，他只是生错了时候，是最小的弟弟。如果可以早出生几年，一定不是这样的光景。
“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一步一个脚印才能为以后的爆发积聚力量，请您暂时就放低姿态去示弱吧。”
一旦晋王表现得太出头就一定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兄弟又如何呢，帝王家是不讲亲情的。
晋王低下头，与俞珠四目相对。他的手掐住俞珠的下巴，感受肌肤细腻的触感。深邃的眼眸像是要看进俞珠的心里去，他挑眉浅笑，尖锐的虎牙白得晃眼。
“你是第一个敢跟本王这么说话的女人。”
俞珠没有选择躲闪，她的眼眸直直看向晋王，“是的，因为我希望王爷可以站在最高点。所以我必须提醒您，哪怕您会因此而厌弃我。”
她多问了一句：“您会怪我吗？”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会。”
他怎么会怪俞珠。
“肚子饿了，我尝尝你新做的菜。”
俞珠飞快地站起来，她都忘了那道洋柿子炒鸡蛋，再不吃都凉了。
“您快试试，生的吃起来不怎样，熟的没那么酸还挺上头。”
国家日益昌盛，因前朝战乱暂停的海外贸易又一次流通起来。所以带回来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次来的不仅有洋柿子还有什么玉米，土豆。都在玉都的太仓令那进行培育，因为是外来的，不了解特性。目前也就在江南这样的地方试行种植。然后就是王公贵族那每个月有特定的份量，不过因为口味奇特吃的人还是少。
一切都有个适应的过程，就好像花椒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还被当做毒药呢。后来发现吃了不会死，只是嘴巴很麻。和后来的辣椒结合，那就是又麻又辣又爽。没几年就掀起风潮，几乎每家酒楼都有。就说盂县的花椒，还是盂县的主要经济作物呢。
所以修路很重要，有了渠道，物产流通才能发家致富。
俞珠看着晋王夹了好几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
“味道还不错吧，说不定明年可以去太仓令大人那要点种子回来种。”
鸡蛋的味道香甜，把洋柿子的酸味盖住了大半。
“这叫番茄，跟随船运来的都是老品种。还没经过杂交培育，就是完全成熟的味道也不怎么好。你觉得好吃，是因为放了很多糖。平常人家，哪舍得放这么多糖去调味，都是逢年过节才吃的。我是打算去玉都要点种子，不过不是番茄。这东西还是适合种在淮河以南的地带。雨水多，好养活。至于山西地界，还是得种些耐干耐旱，还能填饱肚子的。”
两人围坐着，一边吃饭一边谈天说地。
“不过凡事不急于一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还是先修水利，再谈别的。”
俞珠只有点头的份，她对这些理解还是少。而晋王认真的样子在俞珠眼里有种别样的诱惑。那是一种湿漉漉的，粘稠的，向两个人走在潮湿的雨里，慢慢贴近的感觉。
太亵渎了。
俞珠埋头扒饭，忽略那些不好的幻想来说番茄炒蛋真的很好吃，希望以后每一家都能吃上番茄炒蛋。
毕竟除了糖，鸡蛋也是硬通货，不是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的。
晋王把证据整理好交到玉都，剩下的就是整顿辖地内的销魂膏。
太原毕竟是都城，作为最发达的地区，销魂膏的产量也是最大的。往下的各个城县，由当地的官员上下审查。超过一定规格的全部押送到太原由晋王处置，从最高到最低分别是砍头流放坐监。晋王对此事抓得很严，绝不姑息。一时间人人自危，别说接触罂粟了，就是提一嘴都会被抓进牢里来个一日游。
为了解决这件事，晋王甚至主动关闭了各地的关卡，防止有人窜逃。
前后忙了快两个月才算解决，眼下只有一堆关在牢里等着戒断的人了。
要不说销魂膏害人呢，吸食过的人这辈子基本都忘不了那个味道了，一旦回忆起来会千方百计的再次吸食。所以只能尽量让他们处在没有销魂膏的环境里，戒断后的前三年都需要官府跟进，防止复吸。
晋王觉得，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局面，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前朝对于罂粟太过讳莫如深。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危害，只知道曾经害得大徽灭亡的神仙笑，却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自然对它的本来面目罂粟毫无戒备心了。
等被诓骗着染上后就来不及了。
所以朝廷出钱，从三岁小娃娃开始，只要会说话了就必须去听课。讲课的就是那些被销魂膏折磨的人，有他们亲自讲述销魂膏的危害，受骗的过程以及戒断的痛苦。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工作，也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监督戒断了。
收缴上来的销魂膏等也在一个月后迎来了解决办法。
销毁的方法并不在玉都，而是燕王找到的。
燕王去了闽州，在那里找到了销魂膏的销毁方法。
先用海水浸泡两天，然后倾倒生石灰，最后顺着海水冲走。
在晋王的地界上是很难处理了，燕王提议他可以运送到海州，到时候他的人去处理。
“我已经在闽州处理了三千斤销魂膏，手底下的人还算有经验。你要是抽不出手来，可以交给哥哥处理。”
晋王确实脱不开身，当地一堆的事，只能把此事托付给燕王。
于是没多久，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到了海州接待他们的是燕王的亲信。
一行人累了一路，几乎没怎么休息。
宁大人安排了好酒好菜，又让手下去卸货。
“到了这各位就轻松了，之后的事有我安排，大家先休息吧。”
众人见宁大人生得芝兰玉树，办事又稳妥都要敬他一杯。宁大人没拒绝，一圈喝下来足有八九杯，可他脸上一点醉态没有，可见是千杯不醉的量。
宁大人拱手道：“诸位先喝着，我去看一眼就来。”
众人又是一番夸赞，这宁大人也太专注正事，酒桌上也能抽出身去看一眼。
巨大的石灰池里翻滚着黑色的物体，看不清模样，只不停咕嘟咕嘟冒泡。
宁观山垂下眼，叹息了一句：“可惜了。”
这要是顺着海路出去可都是军费啊。
不过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宁观山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了。
东窗事发是肯定的，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种事果然还是在深山野林里做最稳妥，慢是慢了点，一旦放手出去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燕王也焦头烂额呢，这次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要不是燕王的动作快，斩了不少人肯定是要问罪的。
得找个背锅的。
找谁呢？
商人吧，要不是他们跟那群鬼佬勾结，利欲熏心销魂膏怎么会泛滥呢。
不过他们还真冤枉了神仙笑，神仙笑和销魂膏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神仙笑只不过是朱砂，石英，曾青之类的石粉混入一点点石灰与罂粟花籽。成瘾性并不如销魂膏厉害，毒性也缓慢，通常需要十数年才会毒发。而销魂膏一次就能成瘾，过量就会毙命。宁观山在大理找到了神仙笑的配方，这改良后的销魂膏是跟随海外船队一起来的。
宁观山出神时，手下带着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了。
那小太监一身黑衣，用手挡着脸，故意瓮声瓮气地说话。
“宁大人，还有货吗？”
宁观山一指翻滚的石灰池：“喏，您看见了，都在那。”
小太监真是急得一脑门汗，就差给宁观山跪下了。
“宁大人，您体谅体谅小的。我家主子现下瘾犯了，只有您能救他啊！”
宁观山很是为难地说：“我也想，可现下查得紧啊！”
小太监道：“您怕什么，谁敢查到东宫来？”
眼珠子转了转，宁观山露出狐狸一样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好吧，到时候要是出了事，主子可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
没过多久，手下把一个锦盒交给小太监。
宁观山用扇子遮住嘴，低声说：“悠着点，这可是最纯的。”
小太监连连点头：“小的明白。”
来了这么一出，宁观山的心情好多了。他也不心疼那即将随着海水冲走的钱了，笑眯眯的进了厢房。
“宁某失陪，自罚三杯。还请诸位尽兴。”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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