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正殿
耿云珠正陪着恪战一起用晚膳,只是她今晚看起来像是有心事似的,一碗米饭捧在手心,半天了也没往嘴里送进去一口。
恪战倒是埋头吃得很香,他喜欢耿氏这里的饭菜,很对他的胃口,而且他今晚也饿了。
早上上朝,上午和大臣们开会,下午骂孩子,晚上再批折子。
朴实无华又辛苦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连吃完两大碗米饭,恪战满足地放下了碗,擦嘴的功夫,勤劳且能吃的君主终于发现他的裕妃娘娘今天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了。
“你手怎么了?”
他捏起耿氏裹了层层纱布的右手,上下翻转地打量着。
“打孩子打的”
恪战啧啧两声,
“直接上手打的啊,老二皮糙肉厚的,怎么也不拾个棍子呢”
“请太医看过了吗?”
耿氏就有点儿想笑,她真觉得万岁爷有时候关心都关心不到点上去。
像故意的一样。
她哪儿会因为弘昼就闷闷不乐这么久呢?
皇上明明看出来她心里有事儿了,却偏不问,非得让她自己说出来。
真是...
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换作平常的时候,耿氏也就顺着他,玩笑着把话讲出来了,只是今天突然知道些事儿,让她实在没那个心情。
“请了,太医说没多大关系,只是皮肉伤,抹两天膏药就好了。”
耿氏说着,就要把手腕挣脱出来,用了些力气,却没抽动,恪战攥得太紧了。
“行吧”
恪战点点头,靠近了耿氏一些,低头看着耿氏的眼睛,轻声道:
“那你跟朕说说,到底是为着什么这么不高兴?”
他到底还是主动问了。
“是因为今天朕在养心殿骂了弘昼,还当着孩子们的面儿把你叫了过去,让你丢人了?”
耿氏摇了摇头,
“弘昼做错了事,您骂他是应该的,妾怎么会因为这个难过呢,而且底下的孩子们都是好的,哪儿会笑话妾呢”
不是这个?
恪战挑了挑眉毛,倒真是实实在在的有些困惑了。
“难不成,是因为知道了,上次朕和额尔赫把你埋到杏树底下的酒都挖出来喝完了?”
耿氏“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推了恪战一把,含着些无奈的嗔怪,
“您干嘛呢”
“臣妾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儿生气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随后,她浅浅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臣妾今日,在宫道上遇见了甄贵人...”
恪战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在脑子里想了半天甄贵人是谁来着,终于,一个模模糊糊的杏色背影冒了出来。
哦,半夜不睡觉剪烛花儿那个。
“甄氏?她怎么了?”
耿氏看着恪战,温声询问道:
“您见过甄氏了吗?”
“您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确定耿氏真的只是在询问后宫一个小贵人的事儿,恪战就不再关注了。
转身拎着桌边的茶壶,边给自己倒茶边询问,漫不经心的。
“长得像一个人?谁啊?”
“朕也只在几个月前召见过她一回,早忘记长什么样子了”
“怎么,她和宫里的谁很像吗?”
耿氏无语凝噎片刻,低声解释道,
“甄氏长得很像已逝的孝纯皇后”
她看向垂着眼帘饮茶的恪战,再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不,皇上,臣妾说错了,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臣妾今日在宫道上见到她的时候,甄氏的妆容,身段儿,甚至连衣裳首饰,都和曾经的孝纯皇后一模一样!”
“说实话,臣妾见到她的第一眼,有些被吓到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臣妾当时几乎以为是孝纯皇后死而复生了”
恪战喝茶的手就顿住了。
耿氏的话语还在继续,隐隐带着些怒气,
“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臣妾不相信甄氏是平白无故这样的,所以我下午就去了苗姐姐的宫里”
“她告诉我,甄氏当初选秀的时候,眉眼气质确实肖似孝纯皇后,但细看下来,就会发现她们是两个是不一样的,绝不会被混淆。”
“可是,可是...”
“可是你今天见到的甄氏,已经不仅仅是相似那么简单了,完全就是在王府时期的翻版的柔则,对不对?”
恪战慢条斯理地接话。
耿氏沉默了下来,她知道,皇上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是宜修。
宜修把甄氏召进宫,她对甄氏嘘寒问暖,细致体贴。
她送甄氏名贵芬芳的胭脂水粉,赐她精致清雅的衣衫头面。
日复一日,不求回报的。
不自觉的,甄氏开始亲近她,信任她。
而在这份逐渐紧密的联系中,她把甄氏一点一点雕琢成她记忆中柔则的模样。
“你在可怜甄氏?”
恪战询问,
“因为她无缘无故的,就做了别人的替身?”
耿氏就垂下眼睛,没再看恪战,她只是漠然而平静道,
“臣妾只是觉得,平白无故的,这样糟践好人家的女孩,有些过了。”
“如果甄氏是自愿的,那倒也罢了,可她明显还被蒙在鼓里,懵然不知”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贤贵妃看重,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还是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死人。
耿氏不能理解宜修的做法,她只要一想起白天甄氏的样子,心头就会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非人般的惊悚感,以及悲哀。
恪战放下茶盏,没再说话。
他从很早就发现了,耿氏对待别人,尤其是女人,总怀有一种十分宽容的慈悲和怜悯。
以前的年氏是这样,现在的甄氏也是这样。
虽然恪战时常不能理解,但他也并不讨厌。
真正善良的人,相处起来总是要比旁人多些柔软的活人感。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宠爱耿氏的原因。
他上手弹了弹耿氏的耳垂,哼笑道:
“就你有烂好心”
“说吧,朕的裕妃娘娘,您又悄摸摸干了什么好事儿,需要朕帮着善后了?”
耿氏就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攀附着恪战的胳膊站起来,亲密密地搂着他撒娇,
“皇上说笑了,妾这起子小心思,哪儿能跟您在外面的霸气侧漏,挥斥方遒相比呢?”
“只是借着您的名头,给了些小小的补偿罢了”
“如果贤贵妃娘娘因此责怪臣妾,您可一定要帮着妾求求情啊”
......
承乾宫 东偏殿
夜晚的迎春堂,如果不点灯,也是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
只有那些名贵繁丽的玉器摆件,还能在窗外月光的映衬下,折射出几许清凌凌的冷光。
甄嬛安静地端坐在铜镜前,从上午听到佩儿的那番话后,她就坐在这里了。
从日挂高天,到夕阳西下,再到月悬其上。
“贵人当初是被贤贵妃特召进宫的,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了”
“您生得像已故的孝纯皇后,那是贵妃娘娘的亲姐姐,已过世许久了”
“听说两位贵主子在圣上还未登基时关系就十分亲厚,孝纯皇后因病逝世后,贤贵妃娘娘很是思念,年年忌辰都亲自去奉先殿上香祭拜呢”
“贵人,奴婢以为,您是知道的...”
......
她坐在这儿,细细研摩观察着铜镜中的那张脸。
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这不是她啊。
甄嬛想,
她的眉毛没有这么纤长细致,应该再浓密一些,是生机勃勃的;她的眼睛也不应该这么脉脉含情,它们应该是娇俏的,活泼的,就算垂下去,也带着些古灵精怪的反叛;还有,还有,她的嘴唇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怎么会那么红,那么艳呢?!
这不是她的脸,
这不是她的脸!
那这是谁呢?
这是谁?!
铜镜被重重砸落在地,碎片散落一地,无数张清丽婉约的脸映照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啊,原来是孝纯皇后啊...
甄嬛哈哈大笑,
原来她从进宫起,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啊!
一个高位者借机怀念故人的提线木偶!
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
贤贵妃!贤贵妃!!
如果这么想你姐姐,那你去死好了!
你去阴曹地府找你的姐姐啊!
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为什么要把我带进宫?
你把我的一生都毁了啊!!
甄嬛捂着脸,低声悲泣,屋外的流朱听到声响,急忙掀了帘子跑进来,看到跪坐在地的甄嬛,忙扑了过去,
“小主,您没事儿吧?”
“怎么坐地上了,快起来,奴婢扶着您,这里碎片这么多,仔细划伤您了”
甄嬛却没有反应,她依旧捂着眼睛,声音低低的,含着哽咽,
“流朱,流朱”
“你知道吗?我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愚蠢的笑话啊!”
她这么说道,
“可是,可是我明天还是要顶着这张脸”
“去求她,去哀求她帮我把浣碧放出来”
“我好恨!我好恨啊!”
流朱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她紧紧搂住甄嬛,难过道:
“小主,小主!”
“您别这样...”
宫里的夜那么长,那么冷,对于身处其中煎熬着的人来说,每一秒,都是如坐针毡般的痛苦难捱。
第二天一早,甄嬛坐在早膳桌前,眉眼耷拉着,神情郁郁寡欢。
然而不久,屋外却传来流朱惊喜的高呼,
“浣碧!”
随后,是佩儿小跑着进来,微笑着禀报:
“小主!内务府来人了!”
甄嬛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急忙起身,慌张又急切的,向屋外走去。
迎春堂前,夏全袖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刚刚高声笑语的流朱,一双眼睛阴冷冷的。
直盯得流朱慢慢收了笑,白着脸瑟缩着低下了头。
“流朱姑娘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学不会谨言慎行呢?”
“仔细哪一天惹了祸,被割了舌头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夏全笑眯眯地说着话,漂亮的桃花眼却满是阴鸷。
惹得他身边那个垂着头,瘦削纤弱的女孩儿不住地哆嗦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一样,面露惶恐,手也下意识握紧了怀中的小包袱。
很快,甄嬛在佩儿的搀扶下快步走出来了,
夏全变脸似的扬起一抹笑来,弯腰俯身,
“甄小主吉祥,奴才内务府总管夏全,给您见礼了”
然而甄嬛却没功夫和他寒暄了,她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那个站在院内的女孩儿。
她依旧低着头,局促的,畏畏缩缩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让她很害怕似的。
但真正相伴了十几年的熟悉的人,再怎么变化,也是不会认错的。
甄嬛看着她,鼻子一酸,怔怔地落下泪来。
“浣碧...”
我的妹妹。
她哑声唤道,就要走上前去,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夏全微笑着拦住了。
这个阴柔漂亮的太监含着客气的笑,说出的话,却让院内的众人都呆愣在原地。
“甄小主说笑了,什么浣碧不浣碧的”
“浣碧姑娘不是还在慎刑司服役吗?”
“这是如玉,是内务府新派来伺候甄小主的宫女”
“甄小主放心,已经调教好了,保管是个顶顶忠厚老实的好丫头,再不给您惹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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