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小的教室早已没了屋顶，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积灰的课桌上，木桌的裂缝里钻出了狗尾草，在风里轻轻摇晃。黑板还立在讲台后，上面用粉笔写着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早已褪色，只剩淡淡的白痕，像行没说完的话。
陈砚踩着碎玻璃走到讲台前，木质讲台的侧面有个拳头大的洞，边缘的木刺已经磨圆，显然被人反复抠挖过。《拾遗录》在怀里微微发烫，字迹带着粉笔灰的气息：“1998年夏，三年级学生李小虎将铁皮文具盒藏在讲台下的暗格里，里面装着他折了一百天的星星，想送给转学的同桌林晓雅。他说‘等我考上重点中学，就把星星给她，告诉她我没忘约定’，可暗格后来被新讲台挡住，文具盒一藏就是二十多年。”
“暗格在哪？”林晚蹲下身，手指敲着讲台的木板，听着声音寻找中空的位置。当敲到右侧角落时，声音明显发空。
陈砚掏出小刀，沿着木板的缝隙轻轻撬动，果然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塞着个印着孙悟空图案的铁皮文具盒，边角磕得坑坑洼洼，盒盖的锁扣已经锈死，上面用涂改液写着个歪歪扭扭的“雅”字。
“是这个！”林晚小心地把文具盒抠出来，晃了晃，里面传来“哗啦”的轻响，像是纸星星碰撞的声音。她想起昨天在镇上遇见的邮递员老李，说他儿子李小虎现在是县城中学的老师，总念叨着小学同桌。
文具盒的锁扣锈得厉害，陈砚用小刀刮了半天，才勉强撬开。盒盖打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纸味涌出来，里面果然装着满满一盒纸星星，五颜六色的，大多是用作业本纸折的，有些已经褪色发脆。
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两个小学生的合影：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咧嘴笑着，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朵小雏菊，站在男孩旁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1998年6月1日，小虎和小雅”。
“林晓雅……”林晚看着照片上的女孩，突然觉得眼熟，“这不是县医院的护士长吗？上次我去打针，她还给我讲过她小学同桌的事，说他总爱上课折纸星星，被老师没收了好几次。”
陈砚从星星堆里抽出张纸条，是用数学作业纸写的，字迹稚嫩，还带着点拼音：“小雅：你说要转学去城里，我没敢去送你。这些星星是我折的，一天折一颗，等你回来就给你。老师说考上重点中学就能去城里，我一定努力，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识我。”
纸条的末尾画着个笨拙的笑脸，旁边写着“一百颗，还差两颗”。
“他没折完？”林晚数了数星星，果然只有九十八颗。
“可能是转学那天太匆忙。”陈砚指着文具盒内侧的划痕，“你看这‘雅’字旁边，有两道新刻的印子，应该是想刻‘100’，还没刻完就被打断了。”他想起《拾遗录》的记载，“林晓雅转学那天，校车提前来了，李小虎正在教室折最后两颗星星，等他跑到村口，车已经开走了。”
教室后排的课桌上，还留着些模糊的刻字，其中一张桌子的右上角刻着“小虎”和“小雅”，两个名字被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圈在一起，爱心的边缘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大概是两人上课偷偷刻的，被老师发现后，用牙咬着桌子认错。
“他们后来见过吗？”林晚抚摸着那些刻字，仿佛能摸到两个孩子当年的体温。
“没见过。”陈砚摇头，“林晓雅转去城里后，很快换了电话，书信也断了。李小虎考上重点中学那年，去城里找过她，可原来的住址早就拆迁了。他后来当了老师，总在课堂上说‘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却没人知道他说的是谁。”
这时，教室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帆布包，看见陈砚手里的文具盒，突然愣住了。
“这是……我的文具盒！”男人快步走进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孙悟空的图案，我找了二十多年！”
“您是李小虎老师？”林晚认出他就是老李的儿子，上次在邮局远远见过一面。
李小虎点点头，接过文具盒，手指抚过盒盖上的“雅”字，突然红了眼眶：“我每天路过这所废弃的学校，都想进来看看，可总怕……怕找不到它。”他拿起那颗缺角的星星，“这颗是用数学试卷折的，那天考了全班第一，我想告诉小雅，我不是笨蛋。”
林晚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您看这是林晓雅吗？县医院的护士长。”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护士服，正在给病人打针，眉眼间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李小虎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手指在照片上反复摩挲：“是她……她头发长了，还是那么爱笑。”
“她上周还跟我说起您呢，”林晚笑着说，“说小时候有个同桌总给她折纸星星，她到现在还留着一颗，说是最丑的那颗，其实是最喜欢的。”
李小虎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是两颗纸星星，崭新的，用彩色卡纸折的：“我每年都折两颗，想着万一哪天见到她，就把这一百颗凑齐。”他把新折的星星放进旧文具盒，正好凑够一百颗，“你说，她会要吗？”
“肯定会。”陈砚看着阳光下的文具盒，那些褪色的星星仿佛突然亮了起来，“有些约定，晚二十年也不算晚。”
离开教室时，李小虎把文具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像捧着个易碎的梦。阳光穿过教室的破窗，在他身后织成道金网，恍惚间，陈砚仿佛看见两个小学生的影子——男孩手里捧着星星，女孩手里举着雏菊，正踩着1998年的阳光，往操场跑去。
《拾遗录》新的一页写着：“下一站，镇卫生院的药柜里，有个1999年的青霉素小瓶，瓶底刻着‘别怕’，是林晓雅留给怕打针的李小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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