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中学的美术班学生踩着晨露进村时,陈砚正在拓片墙的空白区贴新裁的宣纸。三十张米白色的生宣在风里轻轻晃,像刚展开的翅膀,引得带队的刘老师直赞叹:“这留白留得太妙了,像给时光留了扇窗。”
虎子背着比他还高的画板,跟在学生们后面当向导,三花猫叼着他的橡皮章,尾巴尖扫过石板路的青苔,惊起几只跳虫。“这是老槐树,拓片在那边!”“那是紫藤架,陈砚老师说最上面的花能画成紫色瀑布!”他的声音脆生生的,混着学生们的笑声漫过巷口。
王馆长带来的旧木箱被摆在拓片墙下,六方砚台一字排开,阳光透过木箱的缝隙落在砚池里,墨渍反射出细碎的光,像藏着星星。张大爷蹲在旁边,给每个来参观的学生讲砚台背后的故事:“这方是给石头叔的,他当年总爱用砚台砸核桃,说‘墨香混着核桃香,脑子转得快’……”
一、砚台里的师生缘
刘老师拿起刻着“张守义”(张大爷原名)的砚台,指尖在星纹处轻轻摩挲:“这种星纹砚在民国时期很流行,取‘文星高照’的意思。”她转向学生们,“你们看砚池边缘的弧度,特意做得浅一些,方便初学者控墨,可见做砚台的人多懂教学。”
张大爷突然红了脸,从怀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本子,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小楷,字迹工整:“民国三十七年春,师赠砚,嘱‘字如其人,需正’。”旁边盖着个小小的“守”字印——正是用这方砚台调的印泥。
“这是我保存了一辈子的作业。”张大爷的声音有点发颤,“当年你爷爷总说,‘好字不是练出来的,是活出来的’,我现在才算明白,他是说做人得像砚台,经得起磨,受得住墨。”
陈砚看着那页作业,忽然想起父亲的日记:“1985年,见祖父批改旧作业,红笔圈出的错字旁,总画个小小的笑脸,说‘错了才知道对的好’。”她转身从老屋取来祖父的批改笔,笔杆上刻着“有教无类”,和砚台的“砚”字刻痕出自同一人之手。
“原来这是套完整的‘教具’。”王馆长把笔和砚台摆在一起拍照,“笔是‘教’,砚是‘学’,批改是‘导’,三代人用这三样东西,把文脉传了下来。”
二、学生们的新拓片
美术班的学生们很快上手了拓印。有个扎马尾的女生选了老槐树的树皮,拓出来的纹路像幅抽象画;戴眼镜的男生偏爱石桥的车辙印,说“这是岁月的心电图”;最有意思的是个小个子男生,非要拓三花猫的爪印,说“动物的痕迹也是时光的一部分”。
虎子凑在小个子男生旁边,看着猫爪印在宣纸上显出梅花形的淡墨痕,突然灵机一动:“我知道怎么让拓片更像真的!”他跑去厨房抓了把面粉,均匀地撒在猫爪上,再让猫踩在红纸上,果然印出了带白边的“雪梅爪”。
“这叫‘创新’!”他得意地向陈砚展示,却没注意三花猫趁他不注意,踩了个红爪印在张大爷的作业本子上,像朵突然绽放的小红花。张大爷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添得好!老东西就得有点新花样才活得下去。”
刘老师把学生们的拓片一张张往空白区贴,很快就占满了半面墙。她特意把“雪梅爪”拓片贴在祖父的砚台拓片旁边:“你看,民国的砚台和现在的猫爪印,隔着八十多年还能做邻居,这就是时光的魔力。”
陈砚看着新拓片和老拓片渐渐连成一片,忽然发现学生们的拓片边缘都带着点弧度,不像他们贴得那么规整。“这是故意的吗?”她问刘老师。
“是我让他们留的‘呼吸缝’。”刘老师指着缝隙间漏出的墙皮,“老墙的底色是土黄色,新拓片是白色,中间留条缝,像给新旧时光留了条对话的路。”她顿了顿,又说,“就像你们村的年轻人,守着老故事,也没忘了自己的新想法。”
三、木箱底层的信
整理旧木箱时,陈砚在箱底发现了个夹层,里面藏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百年后见此箱者”,邮戳是民国三十八年,寄信人地址是“文兴巷37号”——正是周老师住过的那条巷。
信是祖父写的:
“吾不知百年后此箱流落何处,亦不知见信者何人。唯望汝知,此六方砚台,非为藏品,乃为证物——证文脉不息,证师道不孤。
当年教过的学生里,有扛枪打仗的,有守着田埂的,有走南闯北的,唯愿他们无论身在何处,见此砚,便想起握笔时的郑重,想起‘字正心正’的道理。
若见信者为吾之后人,当知:守业易,守心难。守着老物件不算本事,能让老物件里的道理接着活在新日子里,才算真传承。
箱中另有《教学生活志》一本,记当年与学生相处的点滴,或可为后来者鉴……”
陈砚从夹层里摸出那本《教学生活志》,纸页已经脆得像枯叶,其中一页记着:“学生张守义,性顽劣,却心善,常帮同学磨墨,其砚台星纹处,乃吾亲手所刻,望其日后能成‘文星’。”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星芒,和张大爷砚台上的星纹一模一样。
“原来我这星纹是你爷爷刻的!”张大爷捧着《教学生活志》,手都在抖,“我总以为是天生的,每次磨墨都对着星纹许愿,说要做个对得起这方砚的人……”
四、新老拓片的对话
傍晚的拓片墙在夕阳里泛着金红色。王馆长的助手小李把新老拓片的画面剪辑在一起,做成了段延时视频:老槐树的拓痕慢慢舒展,紫藤的藤条拓片悄悄延伸,学生们的新拓片像潮水般漫过空白区,最后在墙的最边缘,留了道细细的白边。
“这白边留得好。”王馆长看着视频,“说明故事还没结束,还有新的空间可以生长。”他转向陈砚,“美术馆想给这面墙做个数字备份,以后就算拓片旧了,也能在虚拟空间里永远保存。”
陈砚却摇了摇头:“不用备份。”她指着墙上微微发卷的拓片,“老拓片会褪色,新拓片会补上,就像人会老,孩子会长大,这才是真的活着。”她顿了顿,又说,“您看那道白边,明年会被新的拓片占满,后年又会在更外面留出白边,就像河水流淌,永远有新的河道。”
虎子突然指着墙根:“快看!蚂蚁在搬家!”果然,一队蚂蚁正顺着拓片的缝隙往新贴的宣纸下爬,像在给新旧时光传递消息。三花猫蹲在旁边,尾巴尖轻轻扫过蚂蚁的队伍,却没真的去碰,像在守护这场跨越微小世界的迁徙。
暮色漫过拓片墙时,陈砚把祖父的信和《教学生活志》小心地放回木箱,锁扣“咔嗒”一声合上,和父亲的铜印、爷爷的砚台放在了一起。她知道,这些旧物不是用来供奉的,是用来提醒的——提醒每个路过的人,你脚下的土地藏着多少故事,你就该给未来留下多少念想。
远处的渡口传来收船的号子,和民国年间祖父送学生过河时的调子,隐隐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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