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年不敢接话，只是拼命磕头。
皇帝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陈猛。
这个年轻人是一把刀。
一把快得有些烫手的刀。
用得好，能割去毒瘤。用不好，这把刀可能会伤了握刀的手。
陈猛的方案太激进。全面推行，江南必乱，那些既得利益集团会疯狂反扑。现在的朝廷，经不起一场大规模的动荡。
但若是不用……
皇帝想到了那八百万两白银，心里的火就在烧。
“陈猛的方案，过于激进。”
皇帝缓缓开口，给这件事定了个调子。
李延年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皇帝还求稳，李家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
皇帝话锋一转。
“李爱卿等人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纸上谈兵，终究是虚妄。”
皇帝站起身，负手而立。
“既然纸上说不清楚，那便用事实来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众臣，投向了大殿之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扬州是个烂泥潭，牵一发而动全身，暂时动不得。”
皇帝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地图上的一角。
“海州。”
这两个字一出，张维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海州，两淮盐场的产盐地之一，但因为地处偏远，匪患猖獗，加上运输不便，一直是块鸡肋。那里的盐政早已糜烂，官府的控制力极弱，基本被私盐贩子和地方豪强把持。
“陈猛。”
“学生在。”
“朕给你一个机会。”皇帝的声音变得冷硬，“朕封你为两淮盐运司海州分司巡盐御史，即刻赴任。”
巡盐御史。
这可是个七品的实权官职。对于一个刚刚高中的解元来说，这是破格提拔，是皇恩浩荡。
但所有人都听出了这道旨意背后的血腥味。
去海州。
那里没有扬州的繁华，只有亡命徒的刀枪。
“你不是说你的法子能给国库挣银子吗？”皇帝盯着陈猛，“海州那烂摊子，朕交给你。给你半年时间。你若能在海州把你的新法推行下去，把税银给朕收上来，朕就信你。这八百万两的账，朕再慢慢跟他们算。”
“若是做不到……”
皇帝没有说下去。
但意思很明显。
做不到，你就死在海州吧。不管是死在私盐贩子的刀下，还是死在完不成任务的军法处置下。
这是一场赌博。
赢了，平步青云，变革天下。
输了，尸骨无存。
李延年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丝隐晦的喜色。
海州？
那里可是李家旁支经营多年的地盘，更是私盐贩子“黑鲨帮”的老巢。陈猛去那里，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只要出了京城，死个把七品小官，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水土不服、强盗劫杀、甚至“失足落水”，理由多得是。
“陈猛，你敢接吗？”皇帝问道。
陈猛抬起头。
他没有看李延年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也没有看张维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是挑战。
比冲击最大重量还要刺激的挑战。
海州是吧？练兵场是吧？
既然这京城的规矩太多，施展不开拳脚，那就去个没规矩的地方。
用拳头和真理，去建立新的秩序。
陈猛撩起袍角，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金砖的声音，在大殿内清脆作响。
“臣，领旨！”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子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只是臣有一个请求。”
“讲。”
“海州匪患猖獗，臣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陈猛面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贴了个“柔弱”的标签，“臣请陛下，准许臣自行招募一支护卫，人数不用多，百人足矣。另外……”
他转头看向武将队列。
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武将。那是被朝堂排挤多年的镇北将军，赵烈。也是赵元的父亲。
陈猛在之前的宴席上见过这位将军一面，记得他那双渴望战场的眼睛。
“臣请赵烈将军之子赵元，随臣同往海州历练。”
赵烈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这是把赵家也拉上了战车。
皇帝眯了眯眼，视线在陈猛和赵烈之间扫过。
文官带兵，这是大忌。但陈猛要去的，是海州那个鬼地方。没点武力保障，估计连城门都进不去。
而且，让这个不受控制的陈猛，和那个一直憋着劲想打仗的赵家混在一起，或许能在这死气沉沉的江南官场，搅出点不一样的动静。
“准。”
皇帝一挥袖袍。
“退朝！”
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百官跪送。
陈猛站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
李延年经过他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陈大人，海州风浪大，可要站稳了。”老尚书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阴毒，“别刚到地方，就被浪头卷进了海里喂鱼。”
陈猛停下脚步，侧过头。
阳光从午门高大的门洞里射进来，照在他的半边脸上。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让李延年感到心悸的野性。
陈猛伸出手，帮李延年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官帽。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多谢尚书大人提醒。”
陈猛凑到李延年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过大人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最喜欢冲浪。浪越大，我越兴奋。”
说完，他拍了拍李延年的肩膀，大步走出了午门。
阳光刺眼。
陈猛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那片连绵的宫殿。
海州。
地图上的那个小黑点。
那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健身房。
他要在那片盐碱地上，练出一身让整个大靖朝都为之颤抖的肌肉。
“猛哥！”
一声大吼传来。
宫门外，赵元正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看到陈猛出来，这货也不管什么宫廷禁令，挥舞着那双熊掌般的大手。
陈猛看着这兄弟。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京城干燥而充满尘土味的空气。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迈开步子，走向赵元。
此时，一只苍鹰从午门上空掠过，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双翅展开，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正在急速移动的黑影。
那黑影掠过陈猛的脚边，向着南方，向着那片波涛汹涌的大海，疾驰而去。
画面定格在陈猛抬脚迈过那道黑影的瞬间，官靴悬空，下一步即将踏碎那虚幻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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