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晚在象牙塔里嗅到的“竞争”血腥味不同，顾夜宸这边的空气，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旧纸张和焦虑的味道。
他站在一栋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家属楼楼下，抬头望了望三楼某个拉着素色窗帘的窗户。
这里是张副局长家。张副局长，张启明，五十来岁，在异常事务调查局里算是少有的、没什么派系背景、纯粹靠能力和谨慎混到如今位置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年轻时曾和顾夜宸的父亲顾峰搭档过几年，私交不错，风评也一向是“正直”、“靠谱”。
在如今调查局内部迷雾重重的情况下，顾夜宸能想到的、可能还愿意并且有能力提供些线索的，似乎只剩这位张叔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为了显得正式而特意换上的、略显拘束的西装，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门后站着的正是张启明副局长本人，穿着居家的棉麻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有些疲惫，眼袋明显。他看到顾夜宸，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官员的礼貌性疑惑。
“你是……？”
顾夜宸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微微欠身：“张叔，是我，顾夜宸。顾峰的儿子。”
“顾……顾峰？”张启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里的茫然不似作伪，他上下打量着顾夜宸，像是在记忆库里努力搜索着对应的人脸，“哦……老顾家的孩子啊，都长这么大了。你看我这记性，快请进，请进。”
他侧身让顾夜宸进屋，动作自然，语气热情，但那层热情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油花，底下是冰冷的隔阂。
客厅布置得很简朴，甚至有些过时，木质沙发，玻璃茶几，墙上挂着廉价的风景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
“坐，坐，喝茶。”张启明忙着倒水，动作有些微不可查的迟缓，“你父亲……他后来怎么样了？好些年了，也没个消息。”
顾夜宸的心沉了下去。他父亲顾峰失踪，在调查局内部虽非人尽皆知，但到了副局长这个级别，尤其是曾与父亲共事过的，绝无可能不知情。
“张叔，我父亲他……很多年前就因公失踪了。”顾夜宸试探着说，目光紧紧锁定着张启明的表情。
张启明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恍然，带着一丝歉意：“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最近真是……忙糊涂了。是听说过这事，唉，可惜了。”他放下水壶，揉了揉太阳穴，“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行了。”
顾夜宸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张叔，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局里最近对一些‘异常事件’的处理情况，比如……之前都市里那些精神崩溃的案例，还有……关于‘归墟教’的档案。”
“异常事件？精神崩溃？”张启明皱起眉头，努力思索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敲，
“你说的是那些因为压力大去看心理医生的普通市民？这个不归我们局直接管啊，主要是卫生系统和公安那边在跟进。”
他起身走到书桌旁，在一堆文件中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份装订简单的报告递给顾夜宸：
“喏，就这份，下面报上来的情况汇总，说是近期学生群体心理问题高发，建议加强校园心理健康建设。很普通的社情民意报告嘛。”
顾夜宸接过报告，快速浏览。内容确实如张启明所说，平平无奇，将一切归结于学业压力、社交困难等常见因素。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行行扫过那些印刷字体，最终，停留在了报告最后一页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像是无意中被水滴溅到晕染开的墨迹。
墨迹很淡，几乎与纸张的白色融为一体。但顾夜宸的瞳孔却微微收缩。
那墨迹的形状……并非完全无规则。仔细看去，边缘隐约勾勒出一种流动的、仿佛无数细密水波汇向一个中心空洞的图案。
这图案，与他之前处理过的几起离奇失忆案卷宗中，受害者物品上发现的残留能量印记，有八九分相似！
是【摆渡人】的标记！它竟然出现在了张副局长的办公文件上！
“张叔，”顾夜宸不动声色地将报告放回桌上，状似随意地问道，“您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遇到什么……比较奇怪的事情？”
张启明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啊，一切都挺好。就是睡眠不太好，老做梦，醒了又记不清梦到什么。”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而且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挺重要的事儿，心里头空落落的，可具体忘了啥，又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顾夜宸注意到，张启明端着茶杯的手，有那么一两秒钟，动作完全停滞了。
他的眼神瞬间放空，失去了焦点，直直地望着前方的空气，仿佛灵魂被短暂地抽离。嘴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仅两三秒后，他猛地眨了下眼，眼神恢复清明，继续着喝茶的动作，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异常从未发生过。
他甚至还在接着刚才的话头抱怨：“……可能就是年纪大了，神经衰弱。你们年轻人也要注意休息啊。”
顾夜宸后背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简单的健忘。这是记忆被精准干预后的症状！那种短暂的“断片”，是记忆被强行抽取或覆盖时，意识层面产生的短暂“卡顿”和“空白”！
张启明不仅忘了顾夜宸，忘了他父亲的失踪，忘了归墟教和异常事件，他甚至连自己“被动了手脚”这件事本身，都忘了！
“是啊，要注意休息。”顾夜宸顺着他的话应和着，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这个看似正常的客厅，每一个角落仿佛都潜藏着无形的窥视。归墟教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这个级别，而且用的是如此……阴毒且难以察觉的方式。
又闲聊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家常，顾夜宸起身告辞。张启明热情地将他送到门口，嘴里还念叨着“代我问你父亲好”，仿佛顾峰只是出差去了。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顾夜宸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门内侧墙壁上嵌入的智能门禁显示屏。屏幕上正滚动显示着最近的几条开门记录。
大部分是张启明自己出入的记录。
但有一条，引起了顾夜宸的注意。
时间显示是在四天前的晚上，接近午夜。
开门方式：临时密码。
备注信息：物业维修 - 水管检查。
顾夜宸的脚步顿住了。
他记得很清楚，张启明刚才抱怨睡眠不好、开始觉得“忘了什么事”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三四天前！
深夜。物业维修。水管检查？
老旧的家属楼，物业管理松散，深夜维修本就蹊跷。而且，什么样的水管检查，需要动用临时密码这种通常为访客或特殊服务人员设置的权限？
那个维修工……
顾夜宸没有回头，径直走下楼梯。冰冷的寒意如同细蛇，从尾椎骨一路缠绕而上。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所谓的“维修工”，根本就是【摆渡人】的使者！他在那个深夜，用某种手段进入了张副局长的家，目的根本不是修水管，而是……
窃取甚至篡改这位副局长脑中，那些关于异常事件、关于归墟教、或许还包括关于顾家……的关键记忆！
他们不仅在制造校园里的“竞争怪物”，还在系统性地……清理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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